莽山北麓，老鹰崖。
天空是铅块般的灰，低垂的云层仿佛触手可及，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凛冽的寒风在山谷间尖啸着穿梭，卷起地上的积雪和枯枝败叶，抽打在脸上如同刀割。气温逼近零下三十度，呼出的白气瞬间凝结成冰晶。
李晓成穿着厚重的防寒作战服，外面套着多功能战术背心，腰间的警用装备带勒得很紧，里面除了常规的警械，还特意插了几个防毒面具滤罐。他站在一处背风的岩石后，举着高倍望远镜，镜片上蒙着一层薄薄的白霜。镜头里，是下方一片被巨大山体阴影笼罩的、异常陡峭的山坳——鬼见愁。
山坳入口处，巨大的岩石凌乱堆积，形成一道天然的、近乎垂直的屏障。岩石缝隙间覆盖着厚厚的积雪和冰挂。十年前那场爆炸的痕迹早已被岁月和风雪侵蚀抹平，只剩下嶙峋怪石和扭曲的枯树，无声地诉说着这里的险恶与死寂。空气中，若有若无地飘荡着一股极其微弱的、混合着陈旧铁锈和某种难以形容的腐败甜腥的怪味，正是报告中提及的那种“铁锈药味”，比在雪谷中闻到的更加浓郁和……沉淀。
“就是这里了。”老秦的声音在李晓成耳边响起，同样裹在厚重的防寒装备里，脸上那道疤痕在灰暗的光线下如同一条蜈蚣。他手里也拿着望远镜，眼神锐利如鹰，死死盯着下方被乱石封锁的入口。“当年的炸药……把整个坳口都封死了。想进去……只能找别的路。”
他抬手指向山坳侧面，一处几乎被积雪和冰挂完全覆盖的陡峭崖壁。“看到那个冰瀑没有？后面……可能有缝隙。地质资料显示，这山体里有溶洞和地下暗河，当年那个黑水潭，很可能就是暗河的出口之一。‘药渣子’……很可能就是从那些溶洞暗河里爬出来的。那些冰……”老秦的声音带着冰冷的寒意，“……也只能在那种地方形成。”
技术中队圈定的几个可疑区域，最终被锁定在鬼见愁附近。结合“药渣子”的作案轨迹和他对特定污染环境的依赖，这片被炸塌封禁的死亡之地，成了唯一、也是最符合逻辑的藏身之所。
身后传来踏雪的咯吱声。刑警支队特别行动组的成员们，穿着和李晓成、老秦同样的装备，无声地围拢过来，脸上都带着凝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这次行动由李晓成直接指挥，老秦作为顾问和向导。局里抽调的都是经验丰富的骨干，配备了强光手电、破拆工具、绳索、防毒面具以及……必要的火力。
“李队，秦顾问。”行动组组长张浩低声汇报，“无人机侦查受阻。山坳里磁场异常紊乱，信号极差，而且气流太乱，无法靠近入口区域。热成像……受到下方低温冰层和复杂地形干扰，效果不佳，没有发现明显热源信号。”
李晓成放下望远镜，目光扫过行动组每一张坚毅的面孔。“目标极度危险，穷凶极恶，且对地形极为熟悉。他可能持有自制武器，精神异常，攻击性极强。我们的首要目标是找到并安全进入其藏身洞穴，获取关键证据，将其绳之以法！行动中，务必注意安全，保持通讯畅通，发现任何可疑痕迹或异常情况，立即报告！清楚没有？”
“清楚！”低沉的回应整齐划一，在寒风中透出钢铁般的意志。
“行动！”李晓成一挥手。
队伍如同离弦之箭，在老秦的带领下，沿着陡峭的山脊线，借助岩石和枯树的掩护，快速而无声地向侧面那道冰瀑迂回靠近。每一步都踩在深雪里，异常艰难。寒风卷着雪粒子打在防寒面罩上，发出沙沙的声响。空气中那股铁锈混着腐败甜腥的味道越来越浓，刺激着人的鼻腔。
接近冰瀑。巨大的冰挂如同凝固的瀑布，从崖壁高处垂落，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幽蓝的冷光。冰层厚实，寒气逼人。冰瀑下方，果然有一个被冰凌和积雪半掩的、仅容一人勉强通过的狭窄缝隙！一股更加浓烈、带着湿冷土腥和浓重铁锈药味的气流，正从缝隙深处幽幽地吹拂出来！
就是这里！通往地狱的入口！
“警戒！”李晓成低喝。两名队员立刻占据有利位置，枪口指向缝隙内外。其他人迅速散开，检查装备。
老秦蹲在缝隙口，用手套拂开洞口边缘的积雪和冰碴，仔细观察着。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冰层下方一处不起眼的角落——那里的冰面上，赫然凝结着几片极其微小的、形态扭曲锐利的**冰晶**！与报告中的样本一模一样！而在冰晶旁边的冻土上，一个模糊的、带着特殊网格状花纹的鞋印边缘若隐若现！
“他刚进去不久！”老秦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猎人锁定猎物踪迹的兴奋和凝重，“痕迹很新！里面……有动静！”
李晓成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带着浓烈的怪味灌入肺叶，带来一阵不适。他拔出腰间的强光手电，检查了一下枪套里的手枪，然后看向老秦，用力点了点头。
“张浩，带第一小组跟我进！注意脚下，保持距离！老秦，你居中策应！”李晓成果断下令，“第二小组，洞口警戒！随时准备接应！通讯保持静默，非必要不发声！”
“明白！”
李晓成侧过身，第一个钻进了那狭窄冰冷的缝隙。刺骨的寒意瞬间包裹全身，光线骤然消失，只剩下强光手电射出的一道惨白的光柱，刺破前方浓稠的黑暗。
通道极其狭窄，仅容一人弯腰勉强通行。两侧是湿滑冰冷的岩石，头顶是犬牙交错的钟乳石和厚厚的冰层，不断有冰冷的水滴落下，打在头盔上发出“滴答”的声响。脚下是湿滑的、覆盖着薄冰的碎石。那股浓烈的铁锈混合着腐败甜腥、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硫磺和苯类化合物特有的刺鼻气味，如同实质般扑面而来，即使隔着防毒面具的滤罐，依然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令人作呕的窒息感！
空气异常污浊，湿度极大，手电光柱中可以看到悬浮的尘埃和水汽颗粒。李晓成每一步都走得异常小心，精神紧绷到了极致，耳朵捕捉着通道里任何一丝细微的声响——风声、滴水声、碎石滚落声……还有……那若有若无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沉闷的敲击声？
“滴答……滴答……咚……咚……”
声音很轻微，断断续续，像是用锤子敲打什么硬物，又像是……某种规律的滴水声？在这死寂的洞穴里，显得格外诡异和……不祥。
通道向下延伸，坡度很陡。走了大约几十米，前方豁然开朗。
手电光柱扫过，一个巨大的、不规则的地下洞穴呈现在眼前！
洞穴高约七八米，面积足有半个篮球场大小。洞壁怪石嶙峋，布满了湿滑的苔藓和暗绿色的水渍。最令人触目惊心的是洞穴中央——那里赫然是一个直径十几米的、浑浊不堪的水潭！潭水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墨绿色，表面漂浮着厚厚的油污和不明絮状物，散发着难以形容的恶臭，正是那股铁锈腐败气味的源头！潭水边缘凝结着厚厚的、颜色发黑的冰层。
而围绕着这个黑水潭，洞穴的景象让所有进入的队员都倒吸一口冷气，头皮发麻！
洞壁上，密密麻麻地凝结着无数形态扭曲的冰晶！它们如同怪诞的钟乳石，从洞顶垂下，从岩缝里钻出，在强光手电的照射下，折射出幽蓝、惨绿、暗红等诡异的光泽！这些冰晶的大小、形态各异，但无一例外都带着那种扭曲锐利的特征，如同无数从黑暗中伸出的、冻结的鬼爪！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在靠近黑水潭边缘的几处岩壁上，那些冰晶并非自然凝结，而是被人为地……塑造成了人形！虽然粗糙扭曲，但依稀能辨认出头部、躯干和四肢的轮廓！这些“冰雕人像”姿态各异，有的蜷缩，有的伸展，被牢牢冻结在岩壁之上，散发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和邪恶！在手电光下，隐约能看到冰层内部冻结着一些深色的、如同血迹或污物的斑块！
“我的天……”身后有队员忍不住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恐惧。
这里……就是“药渣子”的巢穴！是他制造和收集那些特殊冰晶的“圣地”！这些冰雕人像……难道是他用受害者的……？
李晓成感觉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头顶，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强压下心头的震撼和不适，手电光迅速扫视整个洞穴。
洞穴的另一侧，靠近洞壁的地方，似乎有一个用碎石和破木板搭建的简陋窝棚。窝棚旁边，散乱地堆放着一些东西——几个沾满污泥的深蓝色塑料桶！正是洞口发现的那种！还有几件破旧的、沾着暗红斑点的棉袄。而在窝棚入口的地上，随意丢弃着一顶深蓝色的鸭舌帽！
目标……就在附近！
“咚……咚……咚……”
那沉闷的敲击声，再次清晰地传来！比在通道里听到的更加响亮、更加规律！来源……似乎就在洞穴深处，黑水潭的另一侧！
李晓成立刻打了个手势。队员们迅速散开，依托洞壁的岩石和冰柱作为掩体，枪口和手电光柱如同探照灯般，紧张地扫向声音来源的方向。
老秦紧跟在李晓成身边，他的脸色在惨白的手电光下显得异常凝重，眼神锐利得如同刀锋，死死盯着黑水潭对岸那片被巨大冰挂和阴影笼罩的区域。他嗅了嗅空气，眉头紧锁，低声道：“小心……有……硫磺味……更重了……还有……血腥味……”
血腥味？！
李晓成心中一凛，顺着老秦的目光看去。强光手电的光柱艰难地穿透浑浊的空气和飘散的冰雾，落在了黑水潭对岸靠近洞壁的地面上。
那里的地面上，散落着一些暗红色的、凝固的血迹！血迹旁边，丢弃着几件沾满血污和污泥的破布，像是衣服的碎片。而在血迹更深处，那片巨大冰挂的阴影下，似乎有一个……洞口？
“咚！咚！咚！”
沉闷的敲击声再次响起，这一次，清晰得如同就在耳边！而且，伴随着敲击声，还传来一种……极其微弱的、如同野兽受伤后的**痛苦呻吟**？
“在那边！”李晓成低喝一声，毫不犹豫，第一个端着枪，踏上了黑水潭边缘那滑腻、颜色诡异的冰层！冰层很厚，但踩上去并不十分稳固，发出轻微的“嘎吱”声。他每一步都走得异常小心，强光手电死死锁定着对岸冰挂下的阴影区域。
其他队员紧随其后，呈扇形警戒推进。
越靠近对岸，那股硫磺混合着血腥的气味就越发浓烈刺鼻。地面上散落的血迹也越来越多，形成一片片触目惊心的暗红。手电光终于穿透了冰挂的阴影。
那里果然有一个仅容一人弯腰通过的、更加幽深的侧洞入口！入口处的地面上，赫然放着一把沾满暗红污渍和冰屑的……铁锤！锤头似乎还沾着一些碎骨渣！而在入口旁边的岩壁上，钉着几枚粗大的铁钉，铁钉上……挂着几缕深色的毛发！
那痛苦的呻吟声，正断断续续地从侧洞深处传来！
李晓成和老秦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极度的震惊和冰冷的杀意！他们瞬间明白了“药渣子”在干什么！他在……制作新的“冰雕”！受害者……还活着？！
“救人！”李晓成没有丝毫犹豫，对着通讯器低吼一声，同时身体如同猎豹般，猛地冲向侧洞入口！老秦紧随其后，手中的强光手电如同利剑，狠狠刺入侧洞的黑暗之中！
强光瞬间照亮了侧洞内部！
眼前的景象，让李晓成和老秦这样见惯血腥场面的老刑侦，都瞬间僵在了原地，一股寒气瞬间冻结了他们的血液！
侧洞不大，更像一个深凹进去的石龛。
石龛中央，一个瘦小的身影被用粗大的麻绳以极其扭曲的姿势捆绑在一块巨大的、形状不规则的黑色岩石上！那是一个看起来只有十二三岁的男孩，浑身赤裸，瘦骨嶙峋，身上布满了新旧交错的淤青和伤痕，脸上凝固着极致的恐惧和痛苦！他的嘴巴被破布死死塞住，只能发出“呜呜”的绝望悲鸣。
而那个如同魔神般的庞大身影。
“药渣子”。
正背对着洞口，站在男孩面前！
他依旧穿着那身臃肿破旧的深色棉袄，没有戴帽子，露出乱糟糟、沾满污垢的灰白头发。他手里正拿着一块棱角尖锐、沾满暗红血迹的黑色石块，高高举起！石块的目标，赫然是男孩被强行掰开的、露出的肋骨部位！
而在“药渣子”脚边的地上，散落着几块大小不一的、同样沾着血和碎肉的黑色石头！还有……几片刚刚凝结出来的、带着血丝的、扭曲锐利的冰晶！
石龛的岩壁上，凝结着更多形态怪诞的冰晶。在手电光的照射下，隐约能看到冰层里冻结着一些深色的、类似衣物碎片或毛发的东西！
他根本不是在做冰雕！他是在用最原始、最残忍的方式，将活人……“捣碎”！用受害者的血肉和痛苦，作为“药引”，在极寒的环境下，催生那些扭曲的、被他视为“圣物”的特殊冰晶！
“住手！！！”李晓成的怒吼如同惊雷，在狭窄的石龛中炸响！手中的强光手电和枪口同时死死锁定了那个庞大的背影！
“药渣子”的动作猛地顿住了。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
强光手电的光柱，如同舞台的追光，瞬间打在他那张完全暴露在光线下的脸上！
那是一张怎样的脸啊！
灰败、浮肿，如同在水中浸泡了太久。皮肤上布满了暗红色的、如同蛛网般蔓延的血管和溃烂的疤痕，有些地方甚至能看到粉红色的皮下组织。左眼浑浊发白，几乎完全失明，右眼则是一只布满血丝的、浑浊的黄色眼珠！此刻，这只独眼中没有任何人类的情感，只有一种被打扰、被侵犯了“仪式”的、纯粹而暴戾的疯狂！如同地狱深处爬出的恶鬼！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扭曲的血管在灯光下微微跳动。他沾满鲜血和碎肉的石块还握在手里，粘稠的暗红色液体顺着他的手指滴落在地上，发出“嗒…嗒…”的轻响。
“放下石头！举起手！警察！”李晓成的枪口纹丝不动，声音冰冷如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药渣子”那只浑浊的独眼，死死地盯着李晓成，又缓缓扫过他身后端着枪、满脸震惊和愤怒的老秦。他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怪异声响，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咧开，露出残缺不全、沾着血丝的黄黑色牙齿，形成一个极其扭曲、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警……察……”他嘶哑地重复着，声音破碎而粘滞，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怨毒和嘲弄，“……又来了……捣烂……我的……药……”
他猛地低头，看向地上那几片刚刚凝结、还带着血丝的新鲜冰晶，独眼中瞬间爆发出一种病态的狂热和占有欲！仿佛那是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我的……冰……干净……”他喃喃自语，完全无视了眼前的枪口，竟猛地弯下腰，伸出那只沾满鲜血和碎肉的手，朝着地上的冰晶抓去！
“砰！”
李晓成没有任何犹豫！枪声在狭窄的石龛中如同炸雷般轰鸣！子弹带着炽热的怒火，精准地射向“药渣子”抓向冰晶的那只手腕！
“噗！”
血花飞溅！
“嗷——！！！”一声不似人声的、充满了痛苦和狂暴的惨嚎从“药渣子”喉咙里爆发出来！子弹撕裂了他的手腕，巨大的冲击力让他庞大的身躯猛地一个趔趄，手中的石块脱手飞出！
但他并未倒下！手腕的重创反而彻底点燃了他骨子里的凶性和疯狂！那只浑浊的独眼瞬间变得血红！他猛地抬起头，如同被激怒的洪荒巨兽，完全不顾血流如注的手腕，庞大的身躯爆发出恐怖的速度和力量，带着浓烈的血腥和硫磺恶臭，朝着离他最近的李晓成，如同失控的火车头般狂猛地撞了过来！口中发出野兽般的咆哮：
“捣烂……我的药……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