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1.游戏开始了

山林的晨曦带着刺骨的寒意,穿透小屋的破洞,驱散了篝火的最后一点余温。陈建军的身影早已消失在通往山下的、被浓雾笼罩的小径中。李晓成独自坐在冰冷的地上,背靠着潮湿的石墙,感受着身体每一处伤口在寒冷和寂静中发出的尖锐抗议。失血的眩晕感并未完全退去,额头的伤口一跳一跳地胀痛,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肋间的钝痛。

他闭着眼,强迫自己休息,积蓄最后一点体力。脑海里,却像有一台高速运转的机器,反复推演着即将到来的风暴。

“自首”。

这两个字像冰冷的秤砣,沉甸甸地压在心口。回到那个地方,无异于独闯龙潭。王副所长那张阴沉的脸、张德彪狞笑的肥脸、汪明闪烁的眼神,在眼前交替浮现。他们绝不会放过他。禁闭?严审?栽赃?甚至…更可怕的“意外”?每一种可能都通向毁灭。

但烟盒纸上那模糊却致命的刻痕——“822王副入5万+#彪尾”——像一道划破黑暗的闪电,给了他孤注一掷的勇气。他必须回去!为了陈建生那双惊惧绝望的眼睛,为了抵消自己那一巴掌的罪孽,也为了撕开那张笼罩在真相之上的巨大黑网!

他摸了摸贴身口袋,那块抄录着刻痕符号的布条硬硬的还在。这是他的投名状,也是他的催命符。

时间一点点流逝。当山林间的雾气被升起的太阳染上一层淡金色时,李晓成睁开了眼睛。眼神里所有的疲惫、恐惧和犹豫,都已被一种近乎冰冷的决绝取代。他扶着墙壁,用尽全身力气,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每一步下山的路,都比昨夜上山时更加艰难。身体的疼痛在晨光的照耀下无所遁形,每一次挪动都伴随着骨头摩擦般的剧痛和眼前阵阵发黑。他拒绝了陈建军的搀扶,选择了独自下山,就是为了这一刻的“自首”显得更加孤立无援,更像一个走投无路的“罪人”。

当他终于拖着残破的身躯,再次站在看守所那扇沉重、冰冷的铁门外时,已是上午九点多。阳光明晃晃地照在斑驳的墙体和紧闭的大门上,刺得他几乎睁不开眼。门口站岗的年轻武警认出了他,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惊愕和鄙夷。这个昨天刚被狼狈扫地出门、停职查办的管教,今天居然以这样一副浑身是血、衣衫褴褛的乞丐模样回来了?

“李…李管教?”武警迟疑地开口,手按在了腰间的枪套上。

“开门。”李晓成的声音嘶哑干涩,却异常平静,“我要见所长。我…来自首。”

“自首?”武警愣住了,以为自己听错了。

“对,自首。”李晓成重复了一遍,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看守所大门内外的寂静,“我打了犯人陈建生。我回来,接受处理。”

消息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迅速在看守所内部激起涟漪。李晓成被带进门卫室暂时看管。很快,值班管教小张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看到李晓成的样子,惊得张大了嘴巴,半天说不出话。

“李哥…你…你这是…”

“带我去见所长。”李晓成打断他,眼神平静无波。

小张不敢怠慢,也顾不上多问,连忙带着李晓成穿过空旷的院子,走向办公区。一路上,遇到的几个管教和工作人员都投来惊疑、复杂、甚至幸灾乐祸的目光。李晓成目不斜视,拖着沉重的脚步,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所长办公室的门开着。当李晓成出现在门口时,正在低头批阅文件的所长猛地抬起头。看到李晓成那副惨状,所长浓黑的眉毛瞬间拧成了一个死结,眼中爆发出震惊、难以置信,还有一丝深沉的痛惜和…不易察觉的怒火!

“李晓成?!”所长霍然起身,绕过桌子大步走过来,“怎么回事?!谁把你打成这样?!”

他下意识地想伸手去查看李晓成的伤势,但手伸到一半,又硬生生停住了。他想起了那份停职通知,想起了李晓成违反的纪律。他脸上的肌肉抽搐了几下,眼神变得异常复杂。

“报告所长,”李晓成挺直腰背,尽管这个动作让他疼得眼前发黑,声音却依旧平静,“我来自首。我殴打在押人员陈建生,违反工作纪律,特来接受组织处理。”

他顿了顿,目光坦然地迎上所长审视的目光:“至于我的伤…是在追查陈建生冤案线索时,被南郊工厂保卫科副主任张德彪及其手下殴打的。”

“冤案?张德彪?”所长的瞳孔骤然收缩,锐利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打在李晓成脸上,“说清楚!”

就在这时,一个低沉而略带沙哑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老周(所长姓周),这么热闹?”

李晓成的心猛地一沉!他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来了。

王副所长。

他穿着一身笔挺的警服常服,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背着手,慢悠悠地踱了进来。脸上挂着一丝公式化的、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眼神却像淬了毒的针,不动声色地在李晓成身上扫视着,尤其是在他额头的伤口和破烂的衣服上停留了片刻。

“王所。”所长(老周)沉着脸应了一声,显然对王副的突然出现有些不满。

“哟,这不是晓成吗?”王副所长像是刚认出李晓成,故作惊讶,“怎么搞成这个样子了?不是停职反省了吗?这…这脸上是…跟人打架了?”他的语气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关切,却掩盖不住骨子里的冷漠和审视。

“王副所长。”李晓成微微侧身,不卑不亢地打了招呼,“我不是打架,是被人殴打。因为我在调查一桩冤案,触犯了某些人的利益。”

“冤案?”王副所长挑了挑眉,脸上的笑容淡了些,眼神却更加锐利,“哪个冤案?我怎么不知道我们所里有冤案?晓成啊,你现在是停职期间,首要任务是反省自己的错误!组织让你停职,是给你机会,不是让你在外面继续惹是生非的!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像什么话!还有没有点警察的样子了!”

他语重心长,却字字诛心,直接把李晓成定位成“不思悔改”、“惹是生非”的典型。

“王副所长,”李晓成毫不退缩,目光直视王副,“我承认我犯了错,打了人,所以我回来接受处理。但陈建生和罗志强的案子,疑点重重!张德彪、汪明涉嫌栽赃陷害、严刑逼供!我身上的伤,就是证据!而且…”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目光锐利地扫过王副所长那张看似平静无波的脸:“…我怀疑,看守所内部,有人充当了他们的保护伞!”

“放肆!”王副所长脸色陡然一沉,厉声喝道!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茶杯都跳了起来,“李晓成!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污蔑领导!诽谤同事!你眼里还有没有组织纪律?!我看你是停职停昏了头!被外面的流氓打了,就回来胡乱攀咬!简直无法无天!”

他转向所长(老周),语气变得痛心疾首:“老周!你看看!这就是你当初看好的苗子!仗着自己有点本事,就目无法纪!先是打犯人,现在又污蔑内部同志!这种害群之马,必须严惩!我看应该立刻收押!进行隔离审查!查清楚他到底在外面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才惹来这顿打!说不定他自己就参与了什么违法活动!”

王副所长的话像连珠炮,充满了煽动性和强烈的压迫感。他要把李晓成彻底钉死!打成“疯狗乱咬人”的典型!甚至暗示李晓成自身不清白!

办公室里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小张吓得大气不敢出。所长(老周)的脸色阴沉得可怕,他看看满脸是血、眼神倔强却透着疲惫的李晓成,又看看义正词严、咄咄逼人的王副所长,眉头紧锁,额角的青筋微微跳动。

“够了!”所长(老周)一声低喝,打断了王副所长的慷慨陈词。他深吸一口气,胸膛起伏了一下,目光最终落在李晓成身上,声音低沉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李晓成!你违反纪律殴打犯人,证据确凿,停职审查期间又擅离职守,与人发生冲突,造成自身严重伤害,影响极其恶劣!现在,我命令你,立刻到禁闭室,隔离反省!没有我的命令,不许与任何人接触!等候进一步处理!”

禁闭!隔离!

王副所长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

李晓成的心沉了下去,但并不意外。这是预料之中的第一步。他挺直身体,嘶哑但清晰地回答:“是!”

“小张!”所长(老周)转向吓得脸色发白的小张,“带他去禁闭室!通知医务室老张头,去给他处理伤口!记住,除了老张头,不许任何人接近他!包括你!听清楚没有?”

“听…听清楚了!所长!”小张连忙立正。

“老周,这处理是不是太轻了?”王副所长还想加码,“他刚才污蔑…”

“王副!”所长(老周)猛地转头,目光如电,带着一种战场上淬炼出的、不容置疑的威压,“事情还没查清楚!该怎么处理,等调查结果出来,班子会上讨论!现在,按我的命令执行!”

王副所长被老周这突如其来的气势慑住,后面的话噎在了喉咙里,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最终只是冷哼一声,拂袖而去,临走前丢给李晓成一个极其阴冷的眼神。

小张不敢怠慢,连忙带着李晓成离开所长办公室,走向那条他无比熟悉、此刻却充满未知恐惧的监舍区走廊。李晓成步履蹒跚,每一步都异常沉重。他知道,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开始。禁闭室,将是他的战场,也是他的囚笼。

路过17、18监舍门口时,李晓成的脚步下意识地顿了一下。目光投向18监舍那扇紧闭的铁门。罗志强就在里面。

就在这时,18监舍门上的小观察窗内侧,似乎有一道目光投射出来!冰冷、锐利、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穿透力!

李晓成猛地抬头!

视线穿过小小的观察窗栅栏,与里面那双深不见底、如同古井寒潭般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中,短暂地、无声地碰撞在了一起!

罗志强!

他正站在门后,透过观察窗,静静地看着他!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但李晓成却从那眼神深处,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如同冰层下暗流涌动的…了然?甚至是…一丝难以言喻的…期待?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没有言语,只有眼神的交锋。

李晓成的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是他!昨晚那个在土沟边打电话汇报他行踪的人,汇报的对象,就是罗志强!他什么都知道!他一直在等着自己回来!

小张在前面催促:“李哥…快走吧…”

李晓成收回目光,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面无表情地继续向前走。但他的拳头,在身侧悄然攥紧。罗志强…这个谜一样的年轻人,是他计划中最大的变数,也是他唯一可能找到的盟友!

禁闭室那扇沉重的铁门再次在他面前打开,熟悉的阴冷霉味扑面而来。这一次,他不再是审查者,而是被审查者。他迈步走了进去。

铁门在身后轰然关闭,上锁。世界再次被隔绝。

李晓成靠在冰冷的铁门上,滑坐到地上。黑暗中,他缓缓摊开手掌,仿佛还能感受到与罗志强目光碰撞时那瞬间的电流。他闭上眼,嘴角却勾起一丝近乎疯狂的、冰冷的弧度。

游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