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再归(4K大章)求追读

郁广成落在大湖之畔,却见湖面已复平静,原本化作万缕细线收束在峰顶的月华也弥散开来,朦胧如纱,覆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昂首而出的牝龙渐沉入湖底,只余几圈涟漪缓缓荡开。

白玄正悬于半空,掐诀凝符,一道用以安定龙神的巨大符印罩住整个湖面,见门主亲至,他连忙落下行礼:

“门主,方才异象......”

“为师皆看在眼中,不必多言。”郁广成抬手打断,又问道:“可曾见到有生人到访?”

牝龙复归湖底,白玄也就抬手收了符印,他眉头微蹙,摇头回答:“那李常羲到了引流注入体的时候,徒儿见今夜有震雷作响,心想让那小子碰碰运气,或许能寻得一道二品流注,便自作主张收了护山大阵.....”

白玄仅是练气三层的修为,神识定然无法覆盖住整座蛰龙峰,故需依靠护山大阵来感知是否有外人侵入。

但今夜护山大阵已收,白玄又在洞府内鼾声如雷地卧榻寤寐,属实未想到会出现这样的事情,至于什么生人到访,他是全然不知不觉。

对于这位向来让人不太省心的徒弟,郁广成并未责怪,只是无奈叹了一声,侧目昂首,目光落在那片竹林中,眸子一眯:“李常羲已跻身养性轮,他寻得了什么流注?”

白玄亦是不知,他低下脑袋沉默不语,再次抬头,却见郁广成已踱步朝竹林而去,他也快步跟上。

李常羲仍沉浸在【月华流注】入体的玄妙感受中,他指尖轻划,月线便如活物般缠绕游走,眉心的月轮印记微微发烫,他低低喃着:

“揽月、引潮,看来往后道途与月相近了。”

这时,却见一袭红裙翩然而至,不去想都能知晓,整座蛰龙峰顶,只有大师姐何晴婉独树一帜的喜着红裙,他拱手揖礼:

“常羲见过大师姐。”

心中却有些疑惑,自己弄出的动静竟然如此之大,连平日里深居简出的大师姐都被惊动了,要前来一探究竟?

何晴婉微微颔首,算是回礼,她并未对方才的异象产生兴趣,也不曾心存刨根问底的念头,只是静静立在那里,仿佛一尊冰雕玉琢的塑像,遗世而独立,没有焦点的清冷眸光看不出落在何处,她淡淡开口:

“往后我便在这竹林中住下了。”

言罢,也不去管李常羲的反应,径直走向他身后的那座竹舍。

“明日会有火工来此为我修建宅院,这几日,便只好先鸠占雀巢地借居你的竹舍了。”

李常羲一头雾水,实在搞不明白这是在闹哪出,师姐好歹是个女子,怎这般不知害臊地硬闯男儿卧寝?

得,这几日自己还是睡在外头吧,要不传出去可不太好听。

流注入体,李常羲身上因运行灵炁而产生的疲惫感尽去,此刻他精神抖擞,只感浑身的力气亟待发泄。

“倒不如去山间杀几头妖兽喂食黑龙。”

正当他欲下峰时,却见门主郁广成与师父白玄缓步行来。

“门主,师父,你们....”

郁广成遥遥望见李常羲眉心的印记,他先是微愣,继而身形一闪,来到李常羲身前,讶然出声:“月轮印?”

“常羲,你...引得了什么流注?”

李常羲拱手道,“禀门主,弟子方才已引【月华流注】入体,跻身了养性轮。”

“月...”

饶是养气功夫已臻于化境的龙池门主郁广成也破天荒地惊呼起来,意识到失态后又压低声音道:“月华流注,常羲,你所言可是真的?”

这位修行速度足以令人咋舌的弟子,若真寻得了那一品的【月华流注】,那他先前所言少阴当兴,龙池当兴便不再只是空洞的期盼,而是确有那个可能了,郁广成也更加笃信,能够寻得月华流注者,其气数之大,往后道途之长远,不可估量。

对于这个初次见面便心有亲近之感的门主和自己的授业恩师白玄,李常羲不愿遮掩,况且方才引动的异象如此剧烈,这二人都是有所觉察才会来到此间,即便想瞒也是瞒不住的,倒不如坦诚相告了。

【月华流注】这样的大机缘,旁人觊觎是难免的,即便杀身夺取也无可厚非,他扪心自问,若是自己见了,说不准都会起杀人越货之心,但李常羲却觉着,门主和师父不会如此行事。

“我引这道流注入体后,仿佛与天上月轮产生了某种玄妙的关联,不仅能够凝月华为兵,亦可卷动潮汐水流,故弟子觉得,这道流注应是一品月华无疑。”

言语间,李常羲抬手,洁白月线自他肌肤内钻出,汇聚,凝为剑形,寒意森森。

蛰龙峰没来由轻颤起来,远处大湖轰然掀起三丈高的浪涛,朝竹林奔涌而来。

郁广成脸色微变,拂尘横扫,一道青光屏障将湖水隔绝阻挡后,掀髯大笑不止。

许久后,他才收敛笑声,望向李常羲,“老朽未曾见过月华流注之威,亦不知晓这是否便是月华流注,但可以确定的是,你这道流注不会低于二品。”

“自古英雄出少年,常羲,你往后必定是大有作为。”

能得如此弟子,实乃道统之幸。

李常羲垂了垂首,算是对门主盛赞的回应,他又侧目询问白玄:

“师父,方才婉儿师姐说,往后便要在竹林中住下了,还说明日便要修建宅院....”

师姐何晴婉素来都跟在师父身边晃悠,如今突然要挪窝,除了师父下令,李常羲想不到别的缘由,不过此举用意何在,他实在百思不得其解,莫非要让师姐指导自己修行?似乎没这个必要吧。

“是我的安排,为师忧心你太过一帆风顺,反而心生了骄躁,故才派你师姐前来,常常警醒。”见李常羲并未抵触,白玄拢了拢袖袍,又继续道:

“还有一个原因,你师姐沉默寡言,终日念着如何回报为师的救命之恩,几要成了心魔,为师望你亦能为婉儿疏通疏通心境。”

一旁的郁广成点点头,对此举颇为认可:“修士心境一旦有碍,境界便阻滞不前,白玄儿,不想你对待弟子竟如此细腻。”

李常羲倒觉得自己心境不会有碍,不过给师姐疏通心境,他还是有些兴趣的。

“正好我打算明日下一趟山,便拉着师姐一起走走,免得整日闷在山中,不得心病才叫奇了怪!”

刘修密曾言,如今整座云安县境内的村落皆害干旱,粮食短缺,遍野饿殍无数,那些个高高在上的官僚们倒是个个肥头大耳,可怜百姓遭殃。

李常羲很是不解,尔食尔禄民脂民膏,那些执掌权柄的庸才们,怎就不知晓细水长流的道理,若老百姓都死光了,还怎么搜刮剥削。

“下山做什么?”郁广成眉头微蹙,他曾听白玄儿提起过李常羲的过往事迹,知道他是官府通缉的要犯,再加之如今身负高阶的流注,还是莫要出去炫耀,躲在门内潜心砥砺为妙。

“何家村干旱已久,我想回去为他们敕一道求雨符,顺便看看能否寻到些妖兽,捕杀些回来,用作喂食湖底牝龙。”

白玄急忙道:“你小子,外面到处都是通缉你的告示,现在下山,岂非是自投罗....”

郁广成抬手打断白玄,“常羲行事,自有他的考量,他既决定下山,定是早已谋划好了,不过在外行事若遇险境,老朽不能及时赶来,你自己要多加小心防备。”

“常羲谨遵门主教诲。”

简单寒暄几句后,郁广成与白玄皆是驾风而去,在竹舍内听闻几人交谈的何晴婉这才款步走出门来,她冷冷出声:

“明日要下山?”

李常羲打趣道:“岂不闻非礼勿听,师姐如此窃听我与二位长辈的交谈,不太合适吧?”

谁料何晴婉根本不理会这茬儿,她继续道:“竹舍内只有一张床榻,我睡外面。”

说着便向着竹林深处走去,李常羲见状连忙将她喝住,“哪有让客人睡外头的道理,师姐你去屋里,你这细皮嫩肉的,林中的蚊虫可不懂得怜香惜玉,若是被叮咬了,满身的红疙瘩,饶是天仙也要失了颜色,我皮糙肉厚的,不惧那些蚊虫,随便找个草丛凑合一夜便是。”

说何晴婉不客气吧,她见只有一张床榻还知道客气客气,说她客气吧,听到李常羲这句话的她转身径回竹舍,还顺手掩上了门,全程不发一言,又显得不那么客气。

李常羲见竹舍内烛火被吹灭,他眉头一挑,算是见识到了这位大师姐的古怪,也说不上来哪里不对,但就是感觉怪怪的。

“唯女子与小人难伺候也....”

他打了个哈欠,困意涌上心头,踱步到林外,寻了处草甸,躺上去,软软的,还挺舒服。既然都沦落到餐风露宿的境地了,也不敢去奢求枕头薄褥,双手交叉垫在脑后,听着蝉鸣鸟唱,李常羲很快便酣然入梦。

........

秋高气爽,素以膏腴之地闻名的何家村终于摆脱了酷热的炎夏,但天公不肯睁眼垂眸,故这片大地仍旧干裂着,无半点雨水怜降。

每家每户的陶盆瓦罐中,来源于几日前李常羲敕符求雨的救命水已经见底,又无新的水源,何家村民们的悲惨结局,似乎已经注定。

久旱无粮,官府好歹算是发了次善心,终于豁免了百姓们的粮税,当然即便征收也是徒劳,现在的云安百姓,只剩下一张人皮和几块骨头了,连榨也榨不出油脂来。

周遭的树皮都被那些饿急眼的尽数啃食了,连光秃秃的树干上都留下斑驳的齿痕,地里的蚯蚓老鼠一类,更是被翻出来吃了个绝种。

可以这么说,何家村目今除了人,再见不到其他任何活物。

村口的空地上,聚集了许多人,为首的何根木嘴唇发白,本就清癯的他已经两日未曾进食了,此时更显消瘦,若非李常羲那日敕下的雨水吊命,估摸着此刻他早已成了亡魂。

“村长,邻村的境况比咱们还要糟糕,他们只剩下八十多人了,我看是的确没水,否则怎会死得这么快。”

被何根木派去邻村借水的何二牛低着头沮丧地走了回来,大灾之年,水和食物是最珍贵的资源,即便有,那也都是藏得紧紧的,生怕别人发现,更不会有人慷慨相借。

何根木拔了口十分顶饿的旱烟,面色忧愁,说好听点是派何二牛去借水,其实就是去打探水源,何家村诸地已寻遍,约莫是水都渗到深处去了,人力开凿不出,只能寄希望于别村的地盘,没料想竟更加凄惨。

何家村好歹还剩下二百来人,虽说存活的手段腌臜了些,但这些人终究是挺了过来,邻村仅剩八十余名活口,那些死去的人,应都保有全尸吧。

“唉,众生皆苦哟。”何根木垂首轻叹,望着眼前一片虚弱不堪的村民,他心生悲意。

地上一名年纪尚轻的男子竭力撑地起身,他两个眼眶深深凹陷,手臂细如竹竿,浑身上下估计就只剩那双眸子还算有神,他开口道:

“村长,既然常羲能够祈雨,趁着我现下还能动弹,便由我去寻常羲回来,即便死在外头也无妨,总比窝在村里等死来得好。”

何根木又拔了一口烟,眉头紧皱,以目下的境况来看,仙人不管,官府不顾,老天无眼,的确只有常羲能解决困境,但常羲那伢子被官府四处通缉,多半已入了大狱了,即便有幸得入了仙门,那仙门缥缈,也非是凡人能窥见的。

“天下之大,却去哪里寻哟,你现在走出二里地都费劲,我看还是别想那些虚的了。”

“那就等死?不行,我死也要死到府衙的大门前,往年咱们上贡那么多粮食,如今遭了灾,却一粒也不肯拿出来救济,我死也要恶心他们一下!”

言罢,干瘦男子拄了根竹杖,东倒西歪,倔强地朝村外走去,抬起头,却见远处有一袭鲜艳红裙正向村子这边走来,红裙女子身后,跟着一名肩扛野猪的白袍男子。

干瘦男子站定,揉了揉有些发花的眼眸,惊愕于红裙女子皮囊甚佳之际,只觉那道扛着野猪的白袍身影愈发熟悉。

直至相距不足十丈,才彻底看清白袍男子的面容,他双眸一亮,朝后方的村民欣喜大喊:

“常羲!是常羲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