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忒生物制药有限公司的总部,坐落于德国慕尼黑郊外一片新兴的生物科技园区。与极乐公司欧洲研发中心那种深藏于阿尔卑斯山麓、带着一丝神秘与隔绝气息的选址不同,勒忒的建筑群显得更为开放和现代。主建筑是一座由玻璃幕墙和白色合金构架组成的流线型大楼,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周围环绕着精心修剪的绿地和人工湖泊,处处透着严谨、高效且不失人文关怀的德国工业美学。
陈建宇和李伟的入职手续办理得异常顺利。得益于李伟的前期沟通和施耐德博士的亲自关照,他们几乎没有遇到任何行政上的阻碍。人力资源部门为他们安排了详尽的入职引导,从公司架构、部门职能、保密协议签署,到内部网络权限开通、实验室安全规范培训,一切都井井有条。
陈建宇被任命为“神经功能重塑项目组”的首席科学家兼项目总监,直接向施耐德博士汇报。公司为他提供了一间宽敞明亮的独立办公室,配备了最新型号的工作站和全息通讯设备。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可以俯瞰整个园区和远处巴伐利亚的田园风光。李伟则作为该项目组的高级研究员,办公室就在陈建宇隔壁,方便两人随时交流。
勒忒的公司环境给陈建宇的第一印象是“高度的秩序感”。员工们大多穿着合身的商务休闲装或白色的实验服,步履匆匆,但表情平静,鲜少见到高声谈笑或过度热络的社交。公共区域,如咖啡厅和休息区,布置得舒适而现代,但氛围始终保持着一种克制的安静。这与极乐公司后期那种弥漫着精英优越感和隐秘狂热的气氛截然不同,更像是一台精密运转的巨大科研机器。
餐饮方面,公司内部设有两个大型员工餐厅和一个提供精致简餐的咖啡吧。与极乐公司提供的那些经过“科学配比”、口味略显寡淡的“健康餐”不同,勒忒的餐厅更注重传统口味和食材的多样性,提供标准的德国菜、地中海菜系甚至一些亚洲风味的餐点。这让陈建宇略感意外,也让他对这家公司的企业文化多了一丝琢磨。
在熟悉公司环境的过程中,李伟表现得比陈建宇更为熟稔。他似乎提前做足了功课,对各个部门的位置、不同实验室的功能区划分,甚至是一些不成文的内部习惯都了如指掌。他热情地带着陈建宇参观了未来将属于他们项目组的实验室区域。
那是一片位于研发大楼核心区域的、全新装修的超净实验室,面积足有数百平方米。内部配备了目前世界上最顶尖的科研设备:全自动高通量测序平台、单细胞分析系统、超高分辨率显微镜、AI辅助药物设计工作站集群、以及符合最高生物安全等级(BSL-3)的病毒载体操作室。每一台仪器都闪烁着幽蓝的指示灯,散发着冰冷的科技气息。
“陈博士,您看,”李伟指着一排正在进行自检程序的机械臂,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这是最新一代的全自动细胞培养和筛选系统,结合AI图像识别,可以24小时不间断地进行大规模化合物筛选和表型分析,效率是传统方式的几十倍甚至上百倍。还有这个,”他走到另一台造型奇特的仪器前,“这是勒忒与一家德国顶尖AI公司合作开发的‘分子动力学模拟与药物发现平台’,据说可以在原子层面预测药物与靶蛋白的结合情况,大大缩短新药研发的周期。”
陈建宇仔细地观察着这些尖端设备,心中也不禁为勒忒的投入和决心感到惊叹。这样的硬件条件,即使是当年的极乐公司,也未必能完全企及。这无疑为他未来的解药研发工作提供了坚实的物质基础。
项目组的初步团队成员也已基本到位。除了陈建宇和李伟,施耐德博士还从公司内部其他部门调拨了两位经验丰富的生物信息学分析师和三位实验技术员。另外,公司HR也开始协助他们在全球范围内招募神经生物学、药理学和基因编辑领域的专门人才。这些团队成员,大多是三十岁上下的年轻人,拥有良好的教育背景和工作经验,但与陈建宇和李伟相比,他们对“普罗米修斯之火”的了解,更多停留在公开报道和学术层面,对其中更深层的黑暗面知之甚少。陈建宇在与他们初次见面时,只是简单介绍了项目的目标——“致力于解决一种影响广泛的、由特定基因疗法引起的神经功能障碍”,并未透露更多敏感信息。
入职流程的最后一步,是与施耐德博士的再次会面。
“陈博士,李博士,”施耐德在他的办公室里接待了他们,依旧是那副严谨而不失热情的态度,“欢迎正式加入勒忒。你们的实验室和初步团队已经准备就绪,启动资金也已拨付到项目账户。我希望你们能尽快投入工作。公司对‘神经功能重塑项目’寄予厚望,我们期待你们能带来突破性的成果。”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陈建宇身上,语气变得更加郑重:“陈博士,我知道您过去的经历,也理解您对这项研究的使命感。勒忒将给予您最大的信任和支持。在科研方向上,您可以大胆探索,不必有过多顾虑。我们只有一个要求——严格遵守科学伦理和法律规范,确保研究过程的透明和安全。我们不希望,也不会允许,勒忒重蹈任何人的覆辙。”
施耐德的这番话,听起来真诚而恳切,似乎完全打消了陈建宇心中最后一丝关于勒忒动机的疑虑。他点了点头,郑重回应:“请您放心,施耐德博士。这不仅是勒忒的要求,也是我个人的底线。”
至此,陈建宇和李伟在勒忒生物制药的“新巢”,算是正式搭建完成。前方等待他们的,将是一场与时间赛跑、与未知搏斗的艰难征程。
就在陈建宇和李伟投身于勒忒公司,准备开启解药研发的漫漫长路时,“普罗米修斯之火”所带来的深远影响,如同无声的潮水,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和广度,席卷全球,重塑着人类社会的方方面面。
最初那些零星的、关于情感淡漠和性欲减退的报告,如今早已汇聚成不可否认的全球性现象。随着最早一批“火种”使用者进入第四年、第五年,甚至更长时间,那种曾经被认为是“个体心理差异”或“适应期反应”的症状,变得越来越普遍,越来越清晰。
医学界首先拉响了警报。全球各大医院的内分泌科、神经科、精神科以及生殖健康中心,都涌入了大量寻求帮助的“火种”使用者。他们普遍主诉对生活失去兴趣,情感体验变得平淡,与伴侣关系疏远,以及最令人困扰的——性欲显著下降或完全消失,医生们束手无策,常规的激素补充疗法或心理疏导,对这种源于基因表达层面改变的“副作用”,几乎起不到任何作用。相关的研究论文开始在顶级医学期刊上不断涌现,尽管措辞谨慎,但都指向了一个令人不安的结论:“普罗米修斯之火”在带来健康长寿的同时,可能正在系统性地侵蚀人类的核心情感和繁衍本能。这种变化,迅速地传递到了社会结构层面。在“火种”副作用大规模显现的初期,全球范围内的离婚率出现了一波短暂的飙升。许多曾经恩爱的夫妻,因为一方或双方情感的突然“冷却”,以及性生活的不和谐,选择了分道扬镳。他们无法理解曾经深爱的伴侣为何变得如此冷淡和疏远,也无法接受一段没有激情和欲望的婚姻。媒体上充斥着各种关于“火种一代”婚姻危机的讨论。然而,令人意外的是,在经历了一个高峰期后,离婚率又开始缓慢下降,甚至低于“火种”出现之前的平均水平。社会学家分析认为,当情感淡漠成为一种普遍现象后,维系婚姻的因素,更多地转向了功能性的需求、经济上的考量、长久形成的习惯,以及对孤独的恐惧。激情不再是婚姻的必需品,一种冷静的、伙伴式的、甚至可以说是“室友化”的婚姻模式,开始成为新的常态。没有了剧烈的情感波动,争吵和冲突自然也减少了,婚姻变得异常“稳定”,但也异常“沉寂”。首当其冲的,是那些依赖于激发人类情感和欲望的娱乐产业。以浪漫爱情为主题的电影、电视剧、小说,市场急剧萎缩。曾经座无虚席的影院,如今门可罗雀。流行的音乐风格,也从过去那些充满激情和荷尔蒙气息的摇滚、说唱、情歌,转向了更加抽象、冰冷、注重技巧和氛围营造的电子乐或极简主义音乐。明星偶像的魅力大打折扣,因为粉丝们不再有那种狂热的崇拜和幻想。博彩业、夜生活娱乐场所的生意也一落千丈。整个社会对“刺激”的需求似乎在整体性地降低。文学、绘画、雕塑等艺术领域,也出现了明显的变化。那些描绘人类丰富情感、爱恨情仇、生命悲喜的作品,逐渐被边缘化。取而代之的,是大量强调形式、结构、逻辑思辨的抽象艺术,或是揭示存在虚无、宇宙冷酷的哲学化作品。一些艺术家甚至开始探索“无情感美学”,试图在绝对的冷静和秩序中寻找新的艺术表达。创造力本身并未完全消失,但其方向和内核,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变,变得更加内向、思辨,也更加……缺乏温度。“普罗米修斯之火”带来的最直接、也最令各国政府恐慌的后果就是性欲的普遍丧失和不育现象的蔓延,使得全球自然出生率在短短几年内断崖式下跌,许多国家甚至出现了人口负增长的危机。这不仅仅是社会活力下降的问题,更直接威胁到人类文明的存续。
面对空前的人口危机,各国政府在最初的震惊和混乱之后,不得不采取紧急措施。国家主导的人工生殖计划,在全球范围内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和规模被推广开来。通过体外受精、胚胎筛选、人工子宫等技术,确保“合格”的新生儿能够持续诞生,以维持必要的人口基数和社会结构的稳定。个体的生育意愿和能力不再重要,繁衍后代的责任被提升到国家战略层面。精子库和卵子库被大量建立,基因筛选变得常态化,以确保新生儿的“质量”。“家庭”的传统概念受到巨大冲击,孩子更多地被视为社会延续的“产品”而非情感的结晶。人工生殖,这个曾经只被少数不孕不育夫妇选择的辅助手段,迅速成为了人类繁衍的主要模式,一种新的、冰冷的社会常态。
整个世界,在“普罗米修斯之火”的照耀下,变得越来越健康,越来越长寿,但也越来越安静,越来越……不像人类曾经熟悉和热爱的那个世界了。一种温和的、不可逆转的“大寂静”,正从生理到心理,从个体到社会,全面而深刻地降临。
陈建宇在勒忒公司的办公室里,通过加密的新闻聚合服务和内部的行业分析报告,关注着这些全球性的变化。每一次阅读,都让他的心情沉重一分,也让他肩上的责任感和紧迫感增加一分。他知道,留给他的时间,可能远比他想象的要少。他和他的团队,必须尽快找到那把能够重新点燃人类情感和欲望之火的钥匙,否则,等待这个世界的,将是真正的、永恒的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