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检司的兵丁,簇拥着一青衣小吏走了过来。
那小吏蓄着八字胡,迈着八方步,挺着肚子,活像只蛤蟆。
小吏走到近前,兵丁们将灾民赶了出去。
卫去疾皱着眉头,也不言语。
那小吏也不言语,冷哼了一声。
“哼~”
一旁兵丁开口道:“这位是开封府的司录参军李大人。”
李大人想象中的效果并没有出现,依旧安静,甚至还能听到后面人群中传来的。
“彼其娘也!”
“你们聚在这里干嘛?”
掌柜有些怯懦,看向卫去疾。
“大人,我等在这煮粥呢,看不到吗?大人这眼疾可得治啊。”
“哈哈哈!”
“哈哈~哈...”
围观人群传来哄笑声。
卫去疾全然不怕,掌柜在这里做生意免不了受牵制,可他又不特娘的开店。
一个司录参军七品小官,说句不好听的,整个汴梁内城一板砖拍下去,十个人得有六个比他官大。
何况卫去疾已然将宋刑统全文背了下来,怕鸡毛啊!
懂什么叫劝分法吗?
爷懂!
爷懂法!
李参军漂亮的八字胡不停抖动,指着卫去疾,“贱民,敢辱骂朝廷命官,我看尔等是想造反!”
围观的百姓渐渐息声,造反可是大罪!
巡检司兵丁们跃跃欲试,正要上前缉拿。
卫去疾冷了神色,大喊道:“我看谁敢,诬告谋反者,斩!”
“大人,这...”
兵丁神色为难,谁也不敢上前。
往日碰见的人,早就被李大人这话给吓尿了,消停给钱息事,没成想今儿碰着个愣头青。
卫去疾其实知道他们就是寻个由头,要些钱财罢了。
可不知道为何,身体成了少年,这脾气竟也成了少年。
忍不了!
老子特么当牛做马忍了三十多年,一朝回到千年前,理直气更壮。
李参军气极反笑,凑上近前儿,小声道:“小子,看看爷这身皂服,爷就是法,今个儿爷给你划条道,五十贯就此了,不然,啧啧,就你这细皮嫩肉,到了班房,谁也保不了你。”
卫去疾笑着后退了几步,“你说的。”
李参军浑不在意,自以为吓坏了卫去疾,大声嚷道:“我说的!”
卫去疾瞬间冷了脸,大声喊道:“诸位,他说在这汴梁他就是法,比官家还大!”
吓唬人,笑话,怕了就是你养的。
李参军脸色煞白,颤抖道:“你胡说!他胡说的!”
一旁的伙计早已按耐不住,“郎君说的没错,他说他比官家还大,我听到了。”
李参军踉跄着后退几步,一把拽过兵丁,瞪着眼睛吼道:“你说!我没说过这话!”
那兵丁不敢抬头,小声说道:“李参军,我没听到...”
李参军不敢置信的盯着那兵丁,正欲发作。
卫去疾可不给他这机会,打疯狗需打死,打残可不够。
不小心被咬一口,会得病的,治不好的那种。
“诸位,今日我本出来吃饭,见到这流民,心有不忍,便和几位义士略尽薄力,出资购粮,掌柜仁义,丝毫不计较,出钱出力,方便我等在此施粥。”
“闭嘴,拿下他,拿下他!”
李参军声嘶力竭的喊道。
可兵丁们却无人敢动。
“诸位,官家仁慈啊!这才有我们的好日子,我等不过是想为官家分忧,这个狗官上来便打人,这些流民可怜呐!”
李参军疯狗一般扑了过来,却被伙计们给拦下。
卫去疾不屑的白了一眼他,继续说道:
“衣不蔽体,背井离乡,赤着脚走了上千里啊,好不容易来到这汴梁,只求一条活路啊!”
流民们抱紧自己的孩子,浑身颤抖着。
“官家和朝廷上的诸公事务繁忙,难免有疏漏的地方,我等身为汴梁人,世受皇恩,有义务也有责任为官家分忧啊!”
“说的好!”
“好汉子!”
“本不想多与他见识,可他上来便诬告我等谋反,这我忍了,谁叫咱就是一小民呢。”
卫去疾站在凳子上,伸出手颤抖的指着地上,那如同死狗般的李参军。
“可这鸟人,竟敢说他就是法,还比官家大,是可忍孰不可忍,我,我打死你个狗货...”
卫去疾越说越激动,跳下凳子,一脚踹向李参军。
“打死他!”
“打死他....”
人群再也按耐不住了,冲散兵丁,涌了上来。
卫去疾只踹了一脚便退了出来,紧紧抱住去病。
汴梁人是有骨子侠气的,纷纷挤上前,捶着李参军。
兵丁颤抖着走上前来,“郎君,不能再打了,”
卫去疾斜眼看着兵丁,“那还不去拉开。”
兵丁瞧着人群赤红的眼珠,没吭声。
卫去疾站在凳子,大声喊道:“诸位,停手吧,这等狗货,不值得我等脏手,我等将他送去开封府,让官家来审判他!”
人群渐渐停了手,可这怨气依然没有发泄出去,赤红着眼珠,死死地盯着巡检司兵丁。
兵丁们躲着人群,硬着头皮走上前,将死狗一般的李参军架了起来,转身便走。
卫去疾蹲在椅子上,喊道:“站住,知道回去该怎么说吗?”
兵丁们一下子停住,茫然的互相看了看。
怎么说?
说跟李大人出来弄些零花钱,结果差点成了买命钱?
“这狗货诬告忠良,意图谋反,证据确凿,回去据实说,某家曹冉,随时可去开封府作证,听懂了吗?”
兵丁们茫然的点点头。
“懂了就走吧,记住了,据实说,今个这些人都是人证,但凡有一句假话,我等去请官家做主!”
“对!俺们都是人证。”
兵丁们架着李参军落荒而逃,片刻也不敢停留。
“好汉子!”
“这才是咱汴梁人!”
“及时雨!”
......
众人的叫好声不断传来。
卫去疾站起身来,双手虚按,“诸位父老,咱散了吧,不给官家添麻烦了,我等要继续施粥了!”
本来卫去疾还有些沾沾自喜,颇有一种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感觉。
可听到人群中连及时雨的诨号都喊出来了。
实在有些惶恐不安,他可没想过要造反啊!
这诨号不吉利呀。
“我等也是汴梁人,某家虽不富裕,可也能拿出几十文施粥。”
“对!没错,俺也是汴梁人,合该为官家分忧。”
“诸位,若想尽力便到一旁去给钱,我代诸位流民,在此谢谢大家了。”
卫去疾说完便恭敬弯腰行礼,这样的人,值得。
大街上有一衣着典雅的老者抚须微笑着,旁边一老奴笑着道:“相爷,我瞧这小郎君与您年轻时颇像啊。”
老者微笑不语,良久,缓步离去,“我不及他多矣...”
“哼,这开封府王珪是怎么管的?”
人群渐渐冷静下来,各忙各的去了,卫去疾依旧在这里施粥。
每一个接过粥的人都默默弯腰行礼。
这位郎君,是好人!
卫去疾一开始有些无措,连忙制止,可没用。
这热气不知为何,有些熏脸了。
卫去疾本没想过这么多,可...
流民们满心希望的来到这汴梁,只求一个活路。
可没有人管他们,官府不管,大户们漠视。
只有这位郎君,明明衣襟都洗得发白,却依旧尽心尽力。
他们没文化,是乡下人,是贱民。
可他们也知道冷暖,知道感恩。
他们是人,不是畜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