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混着郁辞墨身上的雪松味，在病房里织成一张温柔的网。阿念盯着他袖口露出的疤痕，那道被她指甲划出的血痕，此刻正随着他替她盖被子的动作轻轻起伏。
“饿吗？“他指腹掠过她干燥的唇瓣，“医生说可以喝南瓜粥，我让厨房煮了无糖的。“
她摇头，却在看见他转身时，鬼使神差地拽住他的袖口。布料摩擦发出轻响，露出内侧用银线绣的小字：“念“。那是他成年礼时，她躲在客房偷偷绣的，当时被针刺破七次手指，血珠染在布料上，像极了孤岛清晨的朝霞。
“哥，“她轻声开口，声音比昨夜清晰许多，“我们什么时候去孤岛？“
郁辞墨转身时，阿念看见他眼底闪过一丝痛楚。他在床边坐下，握住她的手，掌心的老茧擦过她无名指根部——那里有块因长期握笔写字磨出的茧，是他教她识字时留下的印记。
“等你身体好一点......“他顿了顿，指腹轻轻摩挲她腕间红绳，“或者，我们可以不去。有些过去......“
“我要去。“她抬头直视他，眼神里有从未有过的坚定，“我想知道，为什么周姨总说我'不属于这里'，为什么时景渊会有和我一样的红绳，还有......“她咬住下唇，“为什么我会对悬崖边的记忆......感到恐惧。“
郁辞墨沉默片刻，忽然从西装内袋掏出一个黑色锦盒。打开时，珍珠母贝的光泽里躺着两枚戒指——一枚是碎钻拼成的海鸥，一枚是海浪托起的贝壳。
“这是......“
“原本打算在发布会后求婚的。“他拿起海鸥戒指，轻轻套进她无名指，“孤岛的海鸥会记住回家的路，我的念念也一样。“戒指内侧刻着极小的英文：“To my star， from your sea.“
阿念鼻尖发酸。她想起他曾说过，她是他在孤岛上找到的星星，而他愿成为永远环绕她的海洋。指尖抚过另一枚戒指，忽然发现贝壳内侧刻着“Sunny“——那是时景渊口中“妹妹“的英文名。
“给我戴上。“她将手伸给他，看着海浪戒指滑进他左手无名指，“这次，不许再松开。“
私人飞机穿越云层时，阿念隔着舷窗看见下方翻涌的云海，像极了孤岛雨季的积云。郁辞墨将她的手按在唇边，轻轻呵气：“冷就靠过来，我的体温永远比你高0.5度。“
这是他们的秘密。十二岁那年她发烧昏迷，他用体温替她取暖，后来医生说，他因此落下了轻微的心悸。此刻他的掌心贴着她的，脉搏跳动如沉稳的鼓点，一下下敲开她记忆的闸门。
“哥，“她忽然开口，“你记不记得，岛上有个白色灯塔？“
他身体一僵，转头看她时，瞳孔微微收缩：“你想起来了？“
记忆如潮水漫过。潮湿的石阶、生锈的铁门、墙面上用炭笔写的“念念别怕“——那是他每天去海边找救援前，都会在她躲藏的角落写下的字。还有塔顶那架破旧的望远镜，他曾用它找到远处货轮的灯光，却在转身时看见她抱着膝盖缩在角落，眼里映着破碎的星光。
“灯塔里......有个暗格。“她皱眉，头痛欲起未起，“周姨说......里面藏着真相。“
郁辞墨握住她的手紧了紧，无名指上的戒指硌得她生疼。他低头吻她发顶，声音闷在发丝里：“到了岛上，我会寸步不离地陪着你。无论看到什么，记住，我永远站在你这边。“
直升机降落在孤岛沙滩时，潮水刚刚退去。阿念踩着湿润的沙子，鞋底陷进细沙里，触感熟悉得令人心悸。远处的白色灯塔矗立如往昔，只是外墙多了些藤蔓，塔顶的风向标换成了海鸥形状——显然是郁辞墨后来让人改造的。
“怕吗？“他替她戴上遮阳帽，帽檐边缘绣着细碎的贝壳花纹，“我们慢慢来。“
她摇头，却在走近灯塔时，脚步突然踉跄。眼前闪过白裙翻飞的画面，耳边响起尖锐的笑声：“你以为他爱的是你？不过是把你当替身罢了！“
“阿念！“郁辞墨及时扶住她，手按在她后心轻轻摩挲，“是这里疼，还是这里？“他另一只手覆上她心口。
“都不是......“她盯着灯塔铁门，锈迹斑斑的锁孔里卡着半截钥匙，“是这里......“她敲了敲太阳穴，“好像有东西要冲出来。“
他掏出随身携带的瑞士军刀，三两下撬开锁。门轴发出吱呀声，霉味混合着海水的咸涩扑面而来。阿念跟着他走进灯塔，石阶上散落着贝壳，每一枚都被磨得光滑——是他当年为了哄她开心，每天捡来的。
“暗格在第三层。“他忽然开口，声音比平时低了几度，“我小时候躲雨时发现的，里面有个铁盒......“
话音未落，头顶突然传来玻璃碎裂的声响。阿念抬头，看见塔顶的天窗坠下一块玻璃，正对着她站立的位置。郁辞墨反应极快，一把将她拽进怀里，转身用后背挡住坠落的碎片。
“没事吧？“他声音发颤，手在她身上来回检查，“有没有划伤？“
阿念摇头，却在触到他后腰时，指尖沾上温热的液体。低头一看，他白衬衫上洇开一片血迹——是玻璃碎片划破了他的皮肤。
“你受伤了！“她急得眼眶通红，想扯开他的衬衫查看伤口，却被他按住手腕。
“小伤，“他扯下领带，简单包扎伤口，“比起这个......“他抬头看向天窗，眼神骤然冷下来，“有人不想让我们查下去。“
阿念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天窗边缘闪过一道白影，像是裙摆，又像是幻觉。她想起周姨坠海那天穿的白裙，想起时景渊办公室里那张焚烧过的照片，心脏突然狂跳。
“哥，“她抓住他的手，指甲几乎掐进他掌心，“去暗格。现在。“
第三层的暗格藏在壁画后。郁辞墨用军刀撬开锁扣时，阿念注意到壁画上的星辰排列——正是她当年在沙滩上画过的图案。铁盒表面刻着“SS“，是苏家英文名“Su“的缩写。
“准备好了吗？“他握住她的手，掌心全是冷汗。
她点头。铁盒打开的瞬间，一股霉味混合着铁锈味扑面而来。里面有本日记、一张泛黄的出生证明，还有......两枚红绳编织的戒指。
阿念拿起日记，扉页贴着一张双胞胎婴儿的照片，两个女孩都戴着红绳，左腕的胎记一模一样。她翻到最后一页，日期停在2005年8月15日，字迹被水渍晕开：
“晴晴又发病了，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问我为什么姐姐能说话，她却不能。苏先生说，只要把'苏念'的身份给她，时家的继承权就稳了。可是晴晴，我的小晴晴，你才是真正的苏念啊......“
阿念感觉呼吸停滞。日记的落款是“周芸“——周姨的全名。原来她才是真正的苏家千金，而那个被称作“晴晴“的女孩，是与她同卵双生的妹妹。
“阿念？“郁辞墨的声音像是从海底传来，“出生证明上写着，苏念和苏晴，2000年3月12日生于......“
“时家。“她接过证明，看见父亲栏写着“时振国“，母亲栏是空白。原来她和时景渊不是兄妹，而是父女。当年时家为了掩盖私生女的丑闻，将双胞胎之一送给苏家抚养，却在苏家养女意外身亡后，将她推去当替身。
“所以周姨想带妹妹离开，“她喃喃自语，眼泪大颗大颗落下，“而我......误以为她要抢走我的哥哥，所以......“
“别说了。“郁辞墨将她抱进怀里，下巴抵着她发顶，“小孩子哪里懂那么多，何况时家一直在误导你......“
“可是血债......“她抓住他的衬衫，指节发白，“我妹妹的命......“
“你的命也是命。“他捧起她的脸，迫使她直视自己，“当年岛上物资匮乏，时家的人想让你们自相残杀，好选出'合格'的继承人。你不过是本能地想活下去，这不是罪。“
阿念愣住。记忆突然清晰：周姨拽着妹妹往悬崖跑，她追上去想解释，却在推搡间踩空石阶。妹妹的红绳缠在她手腕上，坠落时的拉力让她跟着摔向礁石，千钧一发之际，是郁辞墨扑过来抓住了她。
“是意外......“她轻声说，“我们都掉下去了，是你救了我......“
郁辞墨点头，指腹擦去她脸上的泪：“你当时死死抓着我的手，掌心全是血，却在我耳边说'救妹妹'。可惜浪太大，等我再回头......“
他声音哽咽，阿念却感觉心里的巨石轰然落地。原来她从未故意伤害过妹妹，所有的恐惧与自责，都是时家精心编织的谎言。
“现在怎么办？“她看着铁盒里的戒指，“时景渊知道真相吗？“
“他很快就会知道了。“郁辞墨掏出手机，给江屿发了条消息，“当年调换身份的人，不止周姨一个。时振国为了让'苏念'顺利进入郁家，买通了郁家保姆......“
话音未落，灯塔外突然传来直升机的轰鸣。阿念透过窗户，看见时景渊带着几个保镖冲上沙滩，手里拿着一把枪。
“阿念！“他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慌乱，“别信郁辞墨的话，他早就知道你们是双胞胎，他只是想利用你搞垮时家！“
郁辞墨将阿念护在身后，从腰间掏出手枪——那是他为了应对突发情况随身携带的。阿念却在这时，注意到时景渊袖口晃动的红绳。
“爸爸......“她轻声开口，这个称呼让两个男人同时怔住，“为什么要这么做？“
时景渊脸色剧变，枪差点掉在地上：“你......想起来了？“
“我想起我有个妹妹，“阿念走出灯塔，直面刺眼的阳光，“想起你每年生日都会派人送红绳，想起周姨说'你父亲才是罪魁祸首'。“
时景渊忽然苦笑，枪从指间滑落：“没错，是我让人调换了你们的身份，是我让周姨训练你成为'苏念'，是我......“他抬头看向郁辞墨，“是我想利用你对她的感情，搞垮郁氏集团。“
郁辞墨眼神冷如刀锋：“所以当年派周姨上岛，也是你的计划？让她给我们下药，制造'兄妹乱伦'的假象，好让我妈反对我们在一起？“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时景渊摇头，“我没想到你会真的爱上她，更没想到她居然能活下来......“
阿念看着眼前两个男人，忽然感觉无比疲惫。她从铁盒里取出另一枚红绳戒指，走向时景渊：“这是妹妹的吧？她临死前......有没有说什么？“
时景渊接过戒指，指尖颤抖：“周姨死前寄给我一段录音，晴晴说......她不怪你，她只希望你能代替她，好好活下去。“
泪水再次模糊视线。阿念想起孤岛海底的珊瑚礁，想起妹妹总喜欢把贝壳藏在她枕头下，想起她们用树枝在沙滩上写对方的名字。原来那些被她误以为是“孤独“的记忆里，一直有个与她血脉相连的灵魂。
“我会的。“她轻声说，“不仅为她，也为我自己。“
郁辞墨走到她身边，将她的手放进自己掌心：“我们会一起，用正确的方式活下去。“
时景渊看着他们相握的手，忽然转身走向直升机。海风掀起他的衬衫，露出后颈与阿念一模一样的海鸥胎记。原来有些血缘，早在出生时就刻进了骨髓。
“哥，“阿念抬头看郁辞墨，阳光穿过他睫毛，在眼底碎成金斑，“我们回家吧。“
他轻笑，低头吻她额头：“好，回家。回我们的家。“
海风卷起细沙，在他们脚边堆成小小的沙丘。远处的海鸥发出清亮的啼鸣，掠过白色灯塔，飞向更辽阔的海面。阿念握紧郁辞墨的手，感受着他袖口的温度——那是比任何记忆都更真实的现在，是比任何真相都更重要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