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雪越下越大,白茫茫一片。墨神医望着飘落的雪花,眼神有些恍惚:“她这二嫁之身,本就不容易。”
“师父,”青燕笑道,“您这是信那些个好兆头呢?”
“混账东西!”墨神医瞪了他一眼,将人参重重放在药箱里,“我们这一行,医卜星相都得懂一些。更何况...”
他的声音低了下来,眼中闪过一丝忧虑:“这些年,柳家的遭遇,你也看在眼里。”
青燕不再说话,他知道师父心里装着事。
内堂里安静下来,只听得见外头的风声呼啸。小学徒端着热茶进来,茶香袅袅升起,驱散了几分寒意。
墨神医望着茶杯出神,往事如潮水般涌来。他一生未娶,把柳家兄妹当做自己的孩子。柳家遭难时,他比谁都痛心。如今婉婉无父无母,他更要为她多想。
宁王妃虽然疼爱婉婉,可如今自身难保。鲁家虽是外祖家,却都在边关,鞭长莫及。鲁家的几个儿郎,大郎早逝,三郎断臂,七郎战死。想到这些,墨神医心头一阵酸楚。
“师父,”青燕见他神色不对,轻声道,“您别太担心,婉婉姑娘如今遇到了好人家,王爷待她也不错。”
墨神医摆摆手:“你去准备些安神的药材,过两日送去给婉婉。”
青燕应声而去,脚步声渐渐远了。
墨神医站起身,走到窗前。雪花纷纷扬扬,落在窗棂上。他想起多年前,也是这样一个大雪天,柳婉婉第一次来济世堂。
那时的她才十岁,小小的身子缩在角落里,怯生生地看着他。
如今十年过去,她经历了太多,却依然保持着那份善良。
腊月十五这天,京城的雪下得格外大。
柳婉婉站在窗前,看着纷纷扬扬的雪花。九天后就是大婚之日,师父和师姐应该快到了。只是这场大雪,怕是要耽误行程。
她抬手轻轻擦去窗上的雾气,眼中泛起一丝温柔。有多久没见到师父和师姐了?以前日子不好过的时候,她不敢回去,怕他们担心。
屋内炭火正旺,乐儿坐在火盆旁玩着木偶,时不时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柳婉婉转身看向乐儿,心中涌起一股暖意。只要能和乐儿在一起,她就知足了。
“姑姑,”乐儿突然抬头,“等雪停了,我们一起堆个雪人好不好?”
“好啊。”柳婉婉笑着应道,“不过要等雪停了才行。”
乐儿欢呼一声,又低头摆弄起木偶。柳婉婉看着乐儿专注的小脸,心中一片柔软。
连日的大雪让整个院落都披上了一层银装,仆从们清扫出的小径如同蜿蜒的丝带,在雪地中延伸。积雪压得枝头沉甸甸的,偶尔有几片雪花随风飘落,在空中打着旋儿,最终悄无声息地落在地上。
柳婉婉站在廊下,望着那些被厚雪压弯的梅枝,心中涌起一丝怜惜。寒风吹过,她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的斗篷,目光却始终停留在那几朵傲然绽放的红梅上。
“乐儿,我们去堆个雪人吧。”她忽然转头对身边的侄儿说道,声音里带着几分少见的轻快。
乐儿先是一愣,随即眼睛亮了起来,“好啊好啊!我这就去找工具!”说着,他小跑着消失在廊角。
柳婉婉伸手拨开一枝梅花,积雪簌簌落下,几朵红梅也随之飘落。她蹲下身,将雪团成球,慢慢堆砌起来。雪很新鲜,捏在手里发出细微的咯吱声,冰凉的触感透过手套传来,却让她感到一丝温暖。
“姑姑,我找到鹅卵石了!”乐儿气喘吁吁地跑回来,手里捧着两块圆润的石子,“还有这些树枝,可以做手臂。”
“好,给它安上眼睛。”柳婉婉笑着接过石子,小心翼翼地将它们按在雪人脸上。
两人忙活了半晌,一个圆滚滚的雪人便立在院中。柳婉婉解下自己的斗篷,轻轻披在雪人身上,又找来一顶帽子戴上。她后退几步,欣赏着自己的杰作,嘴角不自觉地扬起。
远处的柳绿枫早已支起画板,笔下勾勒着这温馨的一幕。他看着小师妹脸上久违的笑容,心中一暖。自他来到国公府,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小师妹这般放松的模样。
“姑娘,少爷,该进屋了,再在外面待着会着凉的。”苏嬷嬷端着一盏热茶走来,慈爱地说道。
柳婉婉点点头,最后看了一眼雪人,这才牵着乐儿转身往屋里走。茶香袅袅升起,驱散了些许寒意。
时光飞逝,转眼便到了腊月二十。
柳婉婉站在铜镜前,看着身上那件大红嫁衣,一时恍惚。金丝绣线勾勒出的云霞翟纹在烛光下流转生辉,霞帔上的龙纹威严肃穆。镜中的人影似曾相识,却又陌生得让她心慌。
“姑娘,让我给您上个妆。”翠环拿着胭脂走过来,语气中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
柳婉婉任由她摆弄,却在看到镜中的自己时愣住了。脸上的粉太厚,显得僵硬生涩,就像一个精致却没有生气的瓷娃娃。
“翠环啊翠环,你这手艺还不如不化呢。”杜嬷嬷连连摇头,“快给姑娘卸了重来。这可是大喜的日子,怎能马虎了事。”
翠环吐了吐舌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哪里会这个,平日里都是姑娘自己化的。”
苏嬷嬷在一旁抚摸着嫁衣上的刺绣,赞叹道:“这工艺真是绝了,一针一线都透着精气神。瞧这云纹的走势,这金线的明暗,就是宫里的绣娘也不过如此了。”
柳婉婉望着镜中的自己,记忆不由自主地回到了上一次大婚。那时母亲坐在她身边,絮絮叨叨地教导她为人媳妇的道理。母亲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响。
“婉婉啊,要善待公婆,要敬重长辈,要以和为贵。”母亲握着她的手说道,“做人媳妇不容易,但只要用心,总能得到长辈的疼爱。”
她也确实这样做了,在秦府度过的那段岁月,她把母亲的话都记在心里。每日天不亮就起来准备早膳,细心照料公婆起居,从不与人争执。可最终,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特别是在家破人亡后,她更是把这些话当做圭臬,似乎非得如此,才能告慰母亲在天之灵。可如今想来,这些规矩、这些教导,又何尝不是一种枷锁?
泪水在眼眶中打转,柳婉婉急忙起身,走进内堂换下嫁衣。她不愿让人看到自己的软弱,更不愿在这喜庆的日子里想起伤心事。可那些记忆却如同潮水般涌来,怎么也止不住。
“姑姑?”乐儿担忧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您还好吗?”
柳婉婉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情,“我没事,就是有些累了。”她的声音依旧平静,仿佛方才的失态从未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