厍枢衡把病例本往不锈钢推车上一撂,上面正躺着个东西,用白布裹得十分严实。他见我们还未反应过来,无奈道:“你们女生胆子已经大到直闯停尸间了吗?”
“停尸间……”我呢喃开口,脑袋瞬间清醒,定睛一看,地上白花花地躺了一片,房间里寒气逼人,疫情已经让停尸房来不及运送尸体了。
“怕?你也太小看姑奶奶我了吧!我可是十阶……”
蓝苏苏咋呼起来可比苏泠厉害多了,我连忙捂住她的嘴,生怕她把厍枢衡给吓着,尤其是刚才的事儿。“呵呵,我同学,那啥,cosplay上瘾了,还想着拯救全世界呢~不好意思,打扰了,我们这就撤,这就撤~”
我薅着蓝苏苏后衣领就往外拖,身后传来厍枢衡婆婆妈妈的叮嘱:“出门也不带个口罩,回去记得先洗澡,要消毒啊……”
我心说消你个头啊!这病毒要是能弄死我,我给它连磕三响头!
“你放手!我说你这小妖……”蓝苏苏看见我拿出劫蛛妖丹,眼睛都发光了,伸手就要拿,“啧~干嘛!舍不得啊!我说你这人真是……”
“真是什么?”我没好气道,将妖丹收回八角铃铛内,再次确定没人后,低声说道:“别咋呼!妖丹自会给你,但不是现在。我得先确定一件事。”
蓝苏苏反手抽箭搭弦,弓身螭龙眼珠'咔哒'转成血红,“杀了你,我一样夺丹。”
“我死了你啥也得不到。”我手腕急转,蓍草笔尖堪堪挑开箭锋,笔杆震得虎口发麻,耐着性子解释道:“我真不是妖,你自己心里清楚,没了妖丹,我照样能活,但我死了,妖丹也就没了。你要这玩意儿,不过是为了向族人证明你的能力。你的法器的确很强,但它也只能帮你抓些小妖,而我这个,可是通天的大妖丹。你始终进阶不了,原因有二,其一,你未开眼;其二,人有三魂七魄,而你——少了一魂,觉魂。”
蓝苏苏喉结动了动,像吞下枚带刺的枣,脖颈青筋暴起又平复,眼神多了也许委屈和不甘。
“你未开眼,同行都能看得出。但少魂这件事,除了你死去的母亲,就只有族长和你父亲才知道吧。”
当蓍草笔被冰体雕翎箭完全冰封前,蓝苏苏收回了白玉弓,转而一把掐住我的脖子,将我靠墙举起,双眼通红,犹如困兽般,声音凄冽道:“这就是你合作的筹码?你知道吗?拿我母亲做筹码的人都死了!都死了!”
“真…真…的…凶….手…你没…没杀死……”
蓝苏苏不甘地将手松开,我整个人跌落在地,拼命的咳嗽。幸好我比她高点儿,否则真要被吊死。“咳咳…..我们的合作已经结束了,我只不过想帮我的朋友罢了。”我踉跄起身,对上蓝苏苏的一脸震惊,“我没说你!别给自己脸上贴金,我带你去个地方,看了你就知道了。”
蓝苏苏鼻尖哼出个不屑的弧度,没好气地道:“去哪儿啊?!喂!把话说清楚!”
“有本事儿你别跟着!”
“不跟就不跟,顺路出去而已。”
我偷偷回去换了件干净衣服,就带着蓝苏苏直奔苏泠家,疫情期间,她大概率会在家里。只要蓝苏苏看到她,接下来我说的一切,她就能相信。
在玄门百家之中,蓝家是当之无愧的捉妖世家之首。
蓝家祖宅坐落于青麟山巅,山顶终年罩着层淡青色雾气,远远望去,七重黑瓦飞檐刺破云层,檐角悬挂的八十一枚镇妖铃随风轻响,声音清脆却带着一丝肃杀之气。传闻蓝家先祖曾以一人之力镇压千年妖王,从此奠定了蓝家在玄门中的至高地位。
蓝家绝学是五帝铜钱阵。其中,历代掌门持有的五枚铜钱可大有讲究——最老的那枚是秦半两,浸过千年蛟龙血;第二枚汉五铢在泰山封禅时受过帝王香火;唐开元通宝镇过安史之乱的百万怨魂;宋大观通宝嵌着大相国寺的舍利子;最末那枚明永乐通宝,传闻是刘伯温亲手刻的二十八宿图。五枚铜钱用昆仑冰蚕丝串成剑形,出鞘时能召来五方帝君虚影,方圆百里的妖物沾着铜钱上的朱砂符咒,当场就要现原形。
蓝家收徒分三重境界。最低等的是挂名弟子,连蓝家门匾都摸不着,只能在青麟山脚学些驱邪符咒;外院弟子能进祖宅抄写《镇妖谱》,每月初一见得到五帝铜钱真容;至于内院嫡传,那得是蓝家血脉纯净的子孙,生下来就配着块刻着生辰八字的青玉腰牌。
蓝苏苏生于世家,却没那么好命。五岁那年,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吞噬了她的母亲,也带走了她短暂而温暖的母爱。那场火来得蹊跷,火势借着东南风半个时辰烧光半个院子,等众人赶到时,母亲已经成了一具焦黑的尸骨,唯独手中死死攥着半枚刻着“蓝“字的铜钱。若不是外祖母及时赶到,她也不负存在,但身后留下了和苏泠一样的伤疤。
火灾后,整个蓝家都说她母亲与外族私通,连带着她这个“杂种“也不配姓蓝。父亲为了维护家族威严,将蓝苏苏被安排住在祖宅最西边的破败小院里,每日卯时三刻就得劈够三担柴,端着残羹冷炙还得给狗盆让道。这院子曾是处决叛徒的刑场改建的,青砖缝里渗着暗红色的苔藓汁液,窗框上还钉着驱疫鬼时用的桃木钉。她的枕边时常放着半块青玉腰牌,裂纹处用红绳仔细缠着——这是外祖母偷偷塞给她的。
半年后,父亲迎娶新人,继母很快生下了一个儿子——蓝景明,蓝家未来的继承人。而蓝苏苏,则被彻底遗忘在外院,成了蓝家最不受待见的“杂种“。
“若不是你外婆设计让你诈死,如今你都不成人样了吧?”我把卜算到的和苏泠的遭遇跟她讲了一遍。一开始,蓝苏苏还是一脸不屑的样子,听到后面就入了神,眼中的恨意逐渐翻涌。
“你是觉得自己很幽默吗?”蓝苏苏白了我一眼,大小姐的傲气再次回归到脸上,“你说的都对,可那又怎样,一样的经历和面貌就能证明,这家伙就是我的觉魂?开什么玩笑?!”蓝苏苏不屑地指了指远处房内的苏泠,又开始晃荡起自己的腿,那是她犹豫的表现。
“行~您不见棺材不落泪,我好说歹说,话都说尽了,给个痛快话,这焚心蝶您收不收吧!”我双手撑在她滑嫩的大腿上,阻止她继续晃动,再晃下去,非把我从树上摔下去不可。
蓝苏苏一掌拍开我的手,没好气道:“流氓!摸我腿干什么!”
“你自己露着两条大白腿晃悠,还怪别人动手。”
“你……”
我朝她做了个鬼脸,气得蓝苏苏语塞。我拍拍她的肩,再次劝道:“虽然我卜卦水平不咋地,但起码根源给你找到了。你把这蝶收了,咱也算互惠互利不是?你也瞧见了,停尸房里那么多尸体,这场疫病显然没有那么简单。你心中有数,若非大妖进阶,事态不会如此严重。否则,你也不会查到医院里来。”蓝苏苏停止晃动的腿,紧盯着鞋面,我凑近她道:“等它遁入轮回,再出世时,可就不是你个捉妖师能控制的了。就算你的那些师兄弟们一起摆阵,也未必能打三个回合。”
蓝苏苏立马就炸了,激动道:“他们能个屁!连我都打不过!”我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就见她气势明显降了下来,逃避地看向苏泠,含含糊糊道:“你……你别这么看我,我说的都是实话。哎呀~他们真是废物,可我……我要是能收,一来我就收了。你看……”她将胸前的青铜怀表打开给我看,上面的指针已经转得没边了,“我都看不见它在哪儿,这针转成这死样,咱俩能安稳坐到现在就不错了。”
此时觉得自己就在跟个睁眼瞎说话,一丁点儿希望也没有。这人除了拉弓搭箭是把好手,思考这种事情半毫米都挨不到边。“我觉得你应该换个角度思考问题,你可是捉妖师,难道你外婆就没教过你通过其他方法看见妖兽吗?”
蓝苏苏冲着我一顿傻笑,十分不好意思地道:“呵呵呵~我没学会。”
气得我差点儿从树上仰头摔下去,只得暗自苦笑,这是摊了个什么猪队友!
我由自开始琢磨这件事情的突破口。如果蓝苏苏没法直接收了焚心蝶,那我行不行?答案肯定不行!我除非能进入苏泠的心相中,但这样做似乎有点冒险。被发现了不说,万一苏泠心相承受不住,一下子崩了可就玩大了。
苏泠和蓝苏苏的因果线是并蒂双生莲,不同人,不同地,相同事。我缓缓看向蓝苏苏,视线逐渐移向她后背伤疤处。
“你看什么呢?”蓝苏苏被我看得有些不自然。
“我可能要冒犯一下。”
话毕,趁她愣神的功夫,左手捏了个阴阳诀探入她的心相之中。
想法挺好,现实很惨!在我看见白光以为就要进入时,突然一个幽蓝结印将我打飞,后背狠狠撞击在树干上,震得叶落鸟飞。“你亲娘真是把你护到骨头缝里啊……”
蓝苏苏原本恼羞成怒的脸转而疑惑,揍人的拳头转而改成抓住我的衣领,“啥意思?你刚刚想对我做什么?!”
我疼得直抽冷气,轻拍她的手示意她放开,边摸后背边说:“嘶~你妈将最后的保命符结印在了你的心相里,我就不明白了,你家里人是多希望你死啊?!若不是那玩意儿有灵识,老子这会儿已经魂飞魄散了!”
蓝苏苏的瞳孔剧烈震颤着,眼泪噙在眼眶里,这家伙估计现在才知道,却又不能像我一样感受她母亲留下的灵识,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我看着她难受的样子,心里有些触动,轻拍她的肩膀,“我想着,你跟苏泠的境遇一样,她身体里有焚心蝶,那你应该也有。我原本想探入你的心相查看一番,谁知……害~以后等你开眼了,你也能感受到的。”
“真的吗?”
“必须的!”我强装坚定地对上她眼泪汪汪的眼睛,当听见我肯定的回答时,她笑着流下了泪水,我抬手帮她抹去,心说:等你开眼后,相聚不过转瞬间。
蓝苏苏突然扣住我手腕像擒拿犯人,眼神变得犀利,惊得我一个机灵,以为她看破了我的心思,只听她深沉地道:“把那女人带上,蓝家祖宅深处有座镇妖塔,那里说不定有破解之法。”
“一定要带吗?”我有些为难,因为不知道该怎么跟苏泠解释,这太超出常理了。
“万一我身体里的不是正主,岂不是白费劲?”
这家伙脑回路怎么突然清晰了?这么一说,我似乎没有不带的理由。“那我该怎么解释呢……”
“这是你的问题,我开不开眼无所谓,大不了大家一起死呗~”
“喂……”
蓝苏苏撂下话就朝苏泠房间飞去,连她飘起的裙角都没捞着。我现在真是骑虎难下,管这档子事干嘛?!“那就一起死吧!”我朝她怒吼,随即紧跟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