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尸解仙

计清猩红的视线已然模糊,他只见到那尸王僵立原地,旋即天地间炸响雷鸣。

‘轰隆!’

一条不过婴儿手臂粗细的银蛇倏然落下,携着难以言喻的惶惶天威钻入尸王天灵!

天地一寂。

黑气消散,那铁塔般的身形颓然跪地,只能看出个焦黑人形,周遭百余头行尸,竟是连哀嚎都发不出半声,径直化作烟尘消散。

“咳咳......”

明玉道人披头散发跌坐在地,气机萎靡至极,仍遮掩不住脸上快意:

“我莲花观的至宝,乃是成就真人的祖师爷亲手绘制,一头初生灵智的僵尸,怎挡得住天威?”

语气痛快之余,还有些心疼意味,莲花观一脉的祖师爷的确是南正一道祖庭高功,但一代代传下到如今,也只剩这一张五雷天心正法符以做凭证。

此符用去,观中又无习得雷法之人,这条道统,已算是不入流了。

计清听得道人自夸,心中全无松懈,只因在他的破邪目中,那与焦炭相差无多的尸王居然尚有一气留存。

那道青色气机自尸王头颅中生出,本有两分空灵出尘意味儿,又陡然间变得莫名阴邪,在尸王身躯中散开,后者垂落在地的手指竟微微抽动。

“道友,那尸王犬牙乃小道师傅活命之物,劳烦留给在下,待到此间事了,你不若随小道一齐......”

明玉道人正琢磨着计清身手不俗,想趁机邀着一路同行照应,但话音尚未落下,那本应身死道消在天雷下的尸王身形一抽,猛地扑杀过来!

他笑意凝固,眼中满是骇然,就要被撕碎之时,侧方又有一道身影撞在尸王身上,正是发觉不对的计清!

那被堪堪撞开的尸王四肢着地,神情癫狂,仿佛已化作野兽妖物,但其焦黑的身躯有半边反而生出新鲜血肉,连带着那张腐烂面容也快长出半张好脸!

“这是,这是......”

明玉道人大惊失色,手指点着尸王,心中想到一事如何也不敢相信。

“尸解仙。”

挡在他身前的计清开口,分明周身伤痕累累,中毒颇深,语气仍平淡无惧。

“是了。”

明玉道人呆滞回应,喃喃道:

“尸解者,化毕生道行为一气,自灭神识而入假死。形骸渐腐,阴邪侵体,甚或化而为魔。及至形神将灭之际,一气复现,转死为生,乃成尸解仙也。”

这头僵尸,竟是某位有道真修大限将至时留下的后手,只盼有朝一日能修成这所谓的‘尸解仙’,难怪其不过出现数月,灵智就能这般高,手段就如此可怖。

可这徽州本是道庭衰败之地,修士罕见,尸解仙此法的‘一气’又最多能留三甲子,那这位有道真修,到底是谁呢......

明玉道人不敢再想。

计清双眼赤红,身子抑制不住地抖动,并不全然由于自身伤势,更非害怕战栗,反而觉着一股莫名情绪升起,

吃了它,吃了它!

是饥饿,

这股情绪,是仿佛从血液深入骨髓,再侵蚀脑海的一种饥饿!

“吞邪,原是如此......”

计清低语,明玉道人并未听清,只看见那头按捺许久的尸解仙已化作残影,袭到了计清面前!

计清不闪不避,任由尸解仙咬住自己脖颈,只是看向其身上新生的血肉,眼中猩红大盛,几欲流出血来。

“道友,你......”

明玉道人感觉原本还算精明的头脑今日就要炸裂开来,只因种种变故已让他惊骇太多次。

比如眼前那位道友,明明在被那头成了妖邪的尸解仙啃食,竟然伸出双手,抓住对方,往自己的嘴里送去!

尸解仙起初尝到血食尚兴奋无比,周身气机不住高涨,却在某个瞬间跌落,只因其原本就不多的血肉,居然被计清吞噬大半!

它觉察不对,本想挣脱逃去,计清那双手却化作铁钳,将其死死钳制不得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啃食!

“吼!”

尸解仙的吼声从癫狂到惊惧,最终化为无力,它神魂消散前的最后一幕,只看到一张染血的嘴,与一对猩红如血的珠子。

‘啪’

尸解仙残破身躯坠地,计清双手垂下,眼中红芒渐消,一时沉默无言,唯有习习夜风吹动褴褛衣衫。

方才受的伤,中的毒,此刻荡然无存,他站立不动,几乎要融入进周边黑夜。

不知过去多久,计清缓缓回神,方才的记忆并未失去,他只是说不清此时心中何种感受,下意识回头看了看那道人。

只见后者早已翻了白眼躺在地上,不知何时被吓晕了过去。

计清神情平静,将一物丢到道人身前,才从怀中掏出了躁动不休的吞邪录,不过将拿出,尸解仙剩余的身躯就化作一道灵机被摄走。

吞邪录终究安静下来,自动翻开一页,正是那副僵尸月下食人图,此刻鲜活到了极致,却再无半点威胁瘆人意味儿。

计清心有所感,伸出一指点去,这一页顿时化作灵光顺着手指没入计清体内。

天旋地转感袭来,计清眼前光影浮动变幻,逐渐看到熟悉场景,脑海中同时响起一道飘渺嗓音:

“夫食气者,非啖五谷之浊,乃餐太虚之精,法效婴儿胎息,返先天未凿之体,以黄庭为炉,泥丸为鼎,吞吐三光,炼形化炁.......”

神通名为,食气。

......

明玉道人是被太阳晒醒的,盛夏时分,还未到正午,空气就已燥热难耐。

阳光刺眼极了,让他大脑一时空白,又过了数息,他才猛地打挺站起。

残垣断壁仍在,但记忆中腐朽的行尸,狰狞的尸王,乃至于那位来历神秘,不知是人或是妖魔的家伙都已不见踪影。

明玉道人神情迷茫,莫非昨晚都是幻觉不成?

直到脚下踩着一物,险些刺穿他的布履。

将其捡起,他面色复杂,此物冰凉瘆人,又皎白如玉,正是那对尸王犬牙。

“无论你从何而来,既然吞吃了堕为妖邪的尸解仙,只怕咱们再见不得。”

明玉感慨一句,又寻来计清掉落的一些破损衣物,连带着那柄被尸王捏碎的剑器,用碎石泥土堆了个不大的衣冠冢。

“走好。”

他深深做了个道揖,随后步履沉重地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