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张飞关羽太驱驰

连串的雨珠仿佛长鞭一样狠狠的抽在大地上,天地间白茫茫一片。

若不是天边不时炸响的电光,张纯几乎看不清自己身前三丈位置,他抹了一把脸,将沿着脸颊流进嘴里的酸苦雨水吐出。

胯下的战马不停甩头撅尾,躁动不安,不知道是因为被坚硬雨水打的,还是因为脚下那起伏不定,随波跌宕的浮桥。

张纯没有理会,只是一意催动着马匹前进,只要再跨过这条河流,前方就是下曲阳。

原本并不长且算得上平坦的道路,在渐渐变大,乃至嚣狂的雨水当中变得艰涩难行。

张纯无奈之下,只能留下张举统率步军,自己则领着一千骑兵冒雨赶路,然而却依旧耗费了许多时间。此时,距离张纯和张举的车厢密谈已经过去了足足两个时辰!

“张府君,都这个时辰了,战事估计早就结束了,我们赶过去还能做什么呢?替他们打扫战场吗?”一个年龄不大的少年,提马靠近张纯,虽说穿着礼仪都与汉人相同,但是口音却有些怪异。

“楼少君莫急。”一贯倨傲的张纯见到这个少年,难得表现出了一丝尊重,指着眼前瓢泼大雨,缓缓解释道:“雨势虽然拖延了我们的脚步,却也是我们最好的掩护。我要的就是他们战事刚歇之后的猝不及防!届时,还要借助少君与麾下乌桓突骑的勇力,方能成就大事。”

辽西乌桓单于丘力居的独子,楼班闻言之后,显得有些不以为然,他撇了撇嘴,“我们乌桓勇士说到做到,既然已经收了你的钱帛,自然会替你效力,你不必担心。”

张纯含笑颔首,对于楼班所言没有半点怀疑,毕竟自从乌桓内迁边塞诸郡之后,拿钱受雇为大汉卖命,随军讨伐鲜卑杂胡的事情数不胜数,甚至已经成为惯例。

作为渔阳人,张纯对乌桓人并不陌生,在成长过程当中更是与乌桓结下了千丝万缕的关系,别的不说,但就他现在所率领的千余骑兵当中,除了两百人乃是他在渔阳老家招募的乡梓子弟,剩下八百皆是乌桓人,并且率领这些乌桓骑兵的居然还是丘力居的独子。

此中关系之紧密,可见一斑。

甚至于张纯为何敢心生野望,意图逐鹿,也是存着以乌桓为依仗靠山的想法。

须知道,此时的乌桓经过了数百年的发展和汉化,正在慢慢强盛起来,人口已经发展到了历史顶峰。

如上谷乌桓难楼之部有九千多邑落,辽西乌桓丘力居之部有五千多邑落,辽东乌桓苏仆延有一千多邑落,右北平乌桓乌延有众八百多邑落,而乌桓每一邑落当有人口一百几十人至二百几十人。这些大部加起来就有三百多万,再加上零散小部,已经将近四百万人口,堪比大汉数个郡国了!

乌桓又是全民皆兵,除掉老弱妇孺,能出多少兵?在张纯心中,如此战力,不好好利用起来,简直就是浪费!

回到眼前,在勒马停驻等到一众骑兵尽皆过了这条虖沱河支流后,张纯没有片刻迟疑,而是再度一马当先,直奔近在咫尺的下曲阳。

一股难以抑制的躁动在他心间升腾,彼处战势如何?谁输谁赢?死伤多少?

等一等,再等一等。我,马上就要来做渔翁了!

张纯口干舌燥,情不自禁的张开大嘴,舔舐着迎面砸来的雨水,仿佛不如此就难以平息心中燥热。

然而,下一刻,一团巨大且模糊黑影忽然出现在浓浓雨幕当中。

张纯眼睛一眯,难道是下曲阳已经到了?不对,没有这么快。是树林?还是山丘?各种猜度在张纯心中翻涌,奈何雨势着实太大,任由张纯如何眨眼辨认,也看得不真切。

恰在此时,一道粗狂的雷光从天边滚过,将昏暗的天色照的透亮。

张纯惊骇之下,立时勒马,惹得身下战马一阵胡乱嘶鸣。

只见一支陌生骑军正静静站在雨中,不偏不倚的挡在去往下曲阳的道路上,却也不知道是等了多久!

行伍当中挂着三面旗帜,由大渐小,依次排列,分别是张、刘、关!

“这是哪个张?”张纯有些失措,“张宝的张?还是张阙的张?”

不等张纯细思,三面旗帜当中最小的那面关字旗动了。

旗帜一振,随着一名雄壮大汉往前。

雨水将旗面淋透,湿漉漉的挂在旗杆上,带不起半点风。可是旗下那名大汉却似劲弓利弩,浑身透着一股凌然之气。

“可是张府君当面?”

雄壮大汉,也就是关羽微微拱手,丝毫不失礼仪。

张纯看着刻意停在离自己一箭之地,也就是百步距离的大汉,想了想,也拱手还礼,“汝是何人?为何挡我去路?”

“张君侯有令,无论来者是谁,此路不通!”关羽言语很是直接,“张府君还是原路返回中山吧!”

“哼,张君侯……”张纯忍不住嗤笑,“他张公高只不过是个两千石,与我相当而已,他的命令,如何能下到我的头上来?”

“让开!”楼班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盯着关羽看了几眼,很是不耐烦的呵斥道:“哪里来的无知小儿,再不让路,休怪我不客气!”

关羽没有在意楼班,而是认真的向张纯询问,“这便是张府君的答复吗?”

“是又如何?”张纯听出了关羽言语里暗含的意思,但是他根本没有半丝畏惧,甚至觉得可笑,笑那张阙,笑这大汉。居然妄想凭借这只言片语和一支小小骑军吓住自己?

没错,确实是小小骑军,随着天边巨雷不停闪动,光暗明灭之间,张纯终于将这支骑军全貌大致看清,不过数百、至多千骑而已!由此可知,张阙、郭典、李燮这班人必然正倾尽全部兵力在和张宝对战,根本无暇分身。

自己来得正是时候!

想到这里,张纯也懒得再编造什么自己是要率军反攻黄巾之类的谎言,只是对着关羽举起了手中长矛,态度显而易见。

“如此,我知晓了。”关羽依旧平淡,“既然张府君不听劝,那我就送你一程吧!”

张纯摇头失笑,楼班也笑出声来,与承平日久,武备松懈的汉军不同,他们乌桓可是天天与鲜卑杂胡争抢地盘物资,堪称是刀口舔血,又岂会临阵怯战?

“张府君,此人留给我来杀,我看上他留的那部长髯了!我要割下来当做纪念!”楼班转过头对着张纯说话,稚嫩的脸上露出了与年龄不符合的狠毒。

张纯微微颔首,伸手一招,身后马蹄声响,千余骑军顿时张开阵型。

关羽轻舒一口气,似在叹息,然而叹息刚刚出口,他便两腿一夹,策马奔出。

他胯下乘着的战马通体雪白,长长的鬃毛本来被雨水打湿,此刻却随着高速的奔跑而飞扬起来,宛如一面旌旗舞动。

它的速度极快,泥浆在它显眼的黄蹄子底下飞溅,颀长的马躯在雨中穿梭,仿佛一道飞电自天际刺入人间。

这匹马来自于洛阳西园,是跟着张阙那枚亭侯印绶一起赏赐下来的,据说曾是汉灵帝刘宏的爱马,叫做瓜黄飞电!

百步距离不过眨眼功夫,张纯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大汉居然会单枪匹马闯阵!

空气中响起了一道极为犀利的声音,似乎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把厚重的雨幕切开了,张纯只觉得有道锋利无比的风从他身边掠过。

然后便是一股被打成雾气的水浪重重甩在脸上,紧接着就是一股鲜艳的红,结结实实的淋了张纯满头满脸。

方才还想着割关羽长髯的楼班此时正捂着喉咙,死死捏着洞穿而出的槊锋,再也笑不出声了。

长槊的另一头捏在关羽手中,这柄张阙赠送的长槊,弹性甚佳,积竹木柲包裹的槊杆,兀自轻颤。

关羽顺手一拔,八尺槊锋上的鲜血滴滴撒落,不过片刻,就被雨水洗得干净透亮。

飞挑的凤眼落在张纯身上,冷厉的目光,打得张纯情不自禁的悚然。

几乎就是下意识的,张纯立刻掉转马头,发疯一样鞭策着战马想要脱离战场。

与此同时,原本静静立在雨中的北军骑士们,像是决堤的洪水那样倾泄下来,一柄柄长矛扯开了大雨,无数咆哮震天而起。

雷声轰鸣,乌云中又是一道闪电劈过,这一瞬间,战场亮如白昼。

这些北军骑士,以关羽为首,肆意杀戮,犹如狰狞猛兽!

……

张宝在逃。

疯狂的逃。

此时还跟在他身后的骑兵,稀稀疏疏,已经只剩余二三十人。

冰冷的雨水就像刚刚经历过的不歇箭雨一样袭来,打的张宝脸颊生疼,双眼赤红,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一面步军、三面骑军的包抄之中逃出来的。

或许是这突如其来的大雨,又或者是黄天在上,依旧保佑着自己?

雨中行军艰难,那些汉军必然无法大举搜捕,那么只要自己能顺利脱逃,回到下曲阳……

一念至此,张保奋力振奋精神,尽管漫天大雨当中,极难分辨方位,但是张宝有种预感,自己正在接近下曲阳。

果然!

在继续策马狂奔不过几刻之后,一座影影绰绰看不清晰,但是张宝却分外熟悉的城池仿佛突然出现一般,从雨幕中透出影子。

张宝抹掉眉毛、眼睫上的水珠,嘴角不由自主的露出笑意。

便在此时,天空中一道粗狂的闪电亮起,这一瞬间,天地之间亮如白昼。

张宝嘴角笑意顿时破碎,只觉得浑身所有血液全都涌向天灵盖,脑子滚烫得几乎要炸开。

黑压压的兵马,惊怒的呐喊,痛苦的呻吟,慌乱的叫嚷,还有一声声撞木轰击城门的巨响,全部穿过重重雨幕,清晰无比。

一面面旗帜在暴雨当中,疯狂舞动,除了张阙以外,钜鹿太守郭典、常山相冯巡、安平相李燮,尽皆在场!

特别是郭典!

提着钢刀,身着甲胄冲在最前方!

此人依旧负责攻打他熟悉的西城,与之前一个月的毫无寸进不同,一架架木梯不再被轻易推下,城头的飞石也没有往昔那么密集。

无数汉军嘴里咬着钢刀,奋力往城头攀爬,在那里早已经有人先登!

看清这一切的张宝心中惶恐不已,这还是自己那坚不可摧的下曲阳吗?然而也正在这时,张宝忽然想起,正是由于自己的错误判断,导致全城太平道众都认为自己兄长,大贤良师张角已经亡故!

人心绝望之下,又如何能够有信念继续守城呢?

撞木冲击城门的声音愈发的急促,几乎就在张宝一闪念的功夫,随着一阵宛如天塌地陷的动静传来。

下曲阳城门洞开,即便里面还有着一个瓮城,但显然在这般猛烈的围攻之下,下曲阳的陷落也只是时间问题。

张宝掉转马头,朝着另一个方向——远离下曲阳的方向再度开始了奔逃。

水流像蚯蚓一样从他的脸颊滑落,已经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了。

身后零散的黄巾骑兵们一时不知所措,有些人茫然的跟上张宝,有些人则嘶吼着冲向了下曲阳。

只是下一刻,一个留着虬髯黑须,身着黑甲,骑着黑马的白皙大汉,却立马横槊,挡在了张宝面前,居然是半路杀出个张益德来。

“张宝?”

张飞视线先落在张宝身后被雨水打得恹恹无力的地公将军大旗上,然后才回到眼前这个面色惨白,双目呆滞无神的男子身上。

张宝仿佛如梦初醒,突然肃然起来,转身对着身后战战兢兢的持旗小卒,厉声喝道:“精神一点,将旗展开,不要丢了我们黄天的脸……”

一言未毕,得了肯定答复的张飞,已经飞马一槊刺来。

然后就将这位不久之前还令得一众两千石束手无策,甚至逼宫换帅的地公将军,刺落马背。

轻松写意,不亚于提笔作画!

而后,张飞更是毫不理会呆立在原地的那些散落黄巾骑兵,径直下了马,抽出腰间环刀,仔仔细细的将张宝首级割下。紧接着,又对着那名持旗小卒摊开了手。

“把旗给我。”

小卒愣了半天,随即像是看见怪物一般,嘶声嚎叫起来,将手中大旗胡乱往地上一丢,然后慌乱拍马逃窜。

张飞也不以为意,只是将那跌落泥泞中的地公将军大旗拾起,团团裹住张宝首级,用长槊串了起来,扛在肩上。

大雨依旧滂沱,却已经渐渐有了减弱之势。

张飞打马缓缓走了几步,但不知怎得,胯下战马却越跑越快。

到了最后,张飞再也按捺不住,突如其来一声兴奋的吼叫,声震于耳,宛如地面炸开一道惊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