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积善之家

手起刀落。

这些藏在暗中的蒙面刀客身法矫健的很,也早已封掉了四下离去的路口。

面对手无寸铁的家奴婢女,是一边倒的屠杀。

裴坚骇在原地。

“抬头看着!

你从小娇生惯养,就是习武吃了些苦头。

也鲜有染血的时候。

遇到些杀气,就露了怯!”

裴老太爷踏过一具具胸口染血,死不瞑目的尸体,回身冷冷问道:

“你觉得刚刚方鸿云敢杀你吗?

他不敢!

但是你被他的杀气所慑,你怕了,你低了头。

你裴家十八代祖宗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裴老太爷说到激动处,胸口不停起伏,但那对如鹰般的眸子依然锐利,扫视着四周的断壁残垣。

好似雄鹰扫视自己的领地!

裴坚被裴老太爷说的哑口无言,杵在原地。

“说到底。

还是你眼界薄了些。

生在盛世,少了些磨练。

爹不怪你。

方鸿云和你不一样,他是从死人堆里杀出来的。

跟过陛下马踏江湖,虽然只是个小卒,但眼界,在整个黑山县都鲜有人可以比拟。”

裴老太爷长叹一声:

“和方鸿云的这个坎是过不去了,他倒是忠义,愿意为了一个死去战友的儿子和我们死磕。

我裴家垄断了黑山县八百里虎咆山的山货生意,但每年都要被卫所抽走将近五成的税!

只要有了搜山玉令,奉命搜山,百无禁忌。

便能免了这笔税款。

有了这些银子,我裴家未尝不能走出黑山县,见一见南阳郡的世面!

他季家好大的福气。

不过是跟着陛下杀了些江湖匪徒,立了些小小功劳,竟得了这天大的造化。”

裴老太爷冷冷一笑。

“当年,我欲和他季家联姻,下嫁嫡孙女,定个娃娃亲。

却被季明拒绝...还说什么薰莸有别!

若不是当初方鸿云正好从南阳郡调任黑山县,季家早就没了。

一番犹豫,蹉跎多年,竟给他儿子也成了小小的气候。

时至今日,方鸿云也在黑蛟军卫所坐稳了根基,成了气血极境,倒反天罡,来我裴家撒野!”

裴坚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番往事,问道:

“季明不过是一退伍战卒,面对我裴家的下嫁,怎么敢说出薰莸有别这样的话?

难不成他不知道,在黑山县,他季家不过是三代贫农,到了他季明才成了军籍,也不过是个操持贱业的跑山客。”

裴老太爷轻笑几声,指着四周站立的凶悍刀客们,道:

“他说的自然有些道理。

坚儿,你可知这些刀客的来历?”

裴坚摇摇头,眸中困惑,他掌家多年,竟然丝毫不知族中还有这样一支力量。

此间的刀客,无一不是拿捏了气血的武者,有着将近二十余人。

虎口满是老茧,握刀的姿势娴熟无比。

气息凶悍,眼神冰冷,少不了有人命在身。

“蓝尹!元儿现在身处黑蛟军卫所,不便和你们沟通,以后你们就跟着坚儿!”

被裴老太爷称呼为蓝尹的刀客,脸上有着一道如同蜈蚣般的狰狞伤口,从眉间横贯过左眼。

此时,蓝尹摘下黑色面巾,朝着裴坚笑道:

“二爷!

可曾听闻过虎咆山山匪坐山虎!”

蓝尹说话时,脸上的狰狞伤口不断抽动,就如同真的蜈蚣伏在脸上爬动一般,狰狞可怖。

“山匪坐山虎?

曾经名动八百里虎咆山,能让黑山县小儿止哭,跑山客闻风丧胆的坐山虎!

不是已经被大哥剿灭了。

大哥也因此成了黑蛟军卫所的旗官!”

裴坚惊道。

“虎咆山坐山虎已经没了。

这是大少爷的功绩,自然不会有假。”

蓝尹嘿嘿一笑,道:

“我们现在都是裴府的护卫,身家清白。”

裴坚哪还能不懂其中意思,他看向裴老太爷,眸中带着询问之色。

他实在是无法将臭名昭著的山匪坐山虎和自家这个时常施粥的黑山县豪绅望族关联起来。

裴老太爷重重点头,道:

“不必惊讶。

裴家的基业,若是没有你这些叔伯们帮衬,也成不了三大豪绅之一的气候。

你可知为何虎咆山的山货生意,只有我裴家能做。

因为其他想做的人,都死在虎咆山了。

这份基业,明面上是我双拳打出,暗地里,也少不了蓝大当家等兄弟一刀一刀的出力。

除了我裴家外,掌握柴市生意的韩家、掌握火窑生意的严家,同样是黑白两道通吃。”

“只不过,乱世早在三十二年前平定。

朝廷定鼎江湖后,那些大门派都夹着尾巴做人。

我们这些小打小闹自然也要收敛。

黑山县中,寻常人早已忘了我们是如何起家。

季明算是个明白人,知道我双手沾着不少血。

方才会说出薰莸有别。”

裴老太爷踱了几步,继续解释道。

裴坚略有些失神,他自小有着南阳郡来的教书先生授课,读的是大儒编纂的经史典籍。

他一直以为裴家靠的是名望,慑服黑山县十里八乡,拿下了山货这桩生意。

却没想到,用的法子有些不光彩。

“蓝大当家,坚儿性格不似我,差了点果决。

日后你跟着他,要多给他出谋划策。

方鸿云,自有你大哥应对,至于季楷那小子,就交给你练手。”

蓝尹点了点头。

“今晚死了太多人。

裴家是积善之家。

接下来三个月,我会住进祠堂,吃斋念佛。”

裴老太爷又轻声叹道,身躯也佝偻了些,眉目间尽是些惋惜之色。

灯火通明了一夜的裴府,趁着天色未亮,一辆辆满载的马车悄然运出府外。

一切都归于平静。

只不过后半夜,停了几天的风雪,猛然大作,呜咽不息。

......

......

翌日。

天蒙蒙亮。

一场大雪几乎抹去了天地间残留的所有痕迹。

“季郎,来口热汤。”

方鸿云推开门,即便天气寒冷,他也是一身单薄的短打,伴着风雪涌进屋子。

“方叔,今日不用点卯吗?”

季楷有些惊讶,昨夜那般大动静过后,卫所应该不会给方鸿云休沐才是。

方鸿云自顾自走到热锅旁,用木勺打了一碗季楷刚刚煮好的咸菜滚豆腐。

“嘶——

季郎,你可真会吃。

风雪隆冬,这样一碗咸菜滚豆腐,当真美味。”

方鸿云席地而坐,小口小口吸着汤汁。

“这一碗下肚,舒畅了。

孙大夫已经确认是药王堂的余孽,那尊人道兵神,也送去了南阳郡。

黑蛟军卫所,还没有资格督办这件事情。

昨夜虾头入室劫掠陈苦之女,也有了判决,只不过虾头已死,责罚落不到他头上。

卫所便赐了五两银子给陈苦遗孀,还给她安排了一个浣洗卫所脏衣的活计。

生计算是有了个着落。”

方鸿云放下碗筷,又往锅底添了几块炭火,见着是枣核炭,方鸿云也没有客气,往腰间皮囊里面揣了几块。

“另外,孙大夫大抵是没有留下什么东西。

这一点,卫所已经在递上去的奏折里面写明,由我担保。

昨夜裴家死伤惨重,听说运到乱葬岗的尸体不下数十。

还有裴家管事,裴伯才也在其中。

我昨夜虽然说占了一个缉凶的名头,但是闯入裴家,打伤现任裴家家主,还是犯了不少忌讳。

暂时被革了职,所以今日无需点卯。”

方鸿云淡笑着,东一句,西一句,好似在闲聊一般,眉目间并无任何失意之色。

季楷此间才真正体会到,方鸿云当初的那一句...上山吧,山下的事,我给你兜着的分量。

他全兜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