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嘉禾公司

一夜无话,转眼已至天明。

外面又响起了锅碗敲击的交响乐,李朗翻身下床,只感觉精力充沛一柱擎天,不知比上辈子睡醒时,那种昏昏沉沉软趴趴的状态好了多少。

他摸过一件粗糙的旧衬衫,这是李兴邦早年当码头工人时穿的,后来经过缝缝补补又传给了他,可谓是传家之宝。

不过这传家之宝确实不太舒服,穿上去感觉它像在刮自己的肉。

套上同样是传家宝的裤子,李朗解下自己的头上的绷带,摸了摸脑后的伤口,不知道是穿越所带来的效果,还是这具身体生命力顽强,伤口已经愈合的七七八八。

所以李朗干脆将绷带一丢穿上鞋,快步走出家门爬到楼顶天台开始晨练。

六十年代香江武馆百花齐放,洪拳,咏春,蔡李佛等等,都开设了不少武馆。

李朗小时候体弱多病,所以八岁的时候,李父就把他送到拳馆,学了一年洪拳。

不过他只算学生,不是弟子,这中间的规矩很多,就不过多赘述。总之他只学了些皮毛,不过练了这么多年还是有些心得。

迎着初升的红日,李朗打完一套拳,呼出一口浊气便下了楼,刚走进家门就看见桌子上摆着白粥和咸菜,不由惊呼出声:“妈,你居然做了早饭?”

“有什么奇怪?没见过早饭?”

是没见过,为了还债一家人已经把早饭戒了,没想到今天又看到它了。

“去了片场好好跟着你老爸不要乱跑。”

吃了早饭,梁秀英拉着李朗叮嘱小孩似的叮嘱他,母亲眼里的孩子永远是长不大的,20岁了还被告诉别跟陌生人走,30岁了点个外卖还要偷偷摸摸,备注上千万别敲门生怕被母亲知道。

三人一同出门,周围的邻居看到这一幕。

“哇,垃圾婆,你们三个人一起出门,打算跑路啊?”

一个端着碗颧骨很高的女人,站在自家门口阴阳怪气的说道。

“死八婆,你胡说什么!”

梁秀英那脾气可不吃亏的主直接回呛道:“小心我撕烂你的嘴。”

“你当我吓大的啊。”

“大早上吵咩啊!”

屋内又走一个白发苍苍的阿婆,她瞪了女人说道:“吃饭都填不满嘴啊?”

然后冲着梁秀英笑道:“你们这是去哪?”

“七姑,我仔写了个剧本,他老豆带他去嘉禾看看。”

“写剧本?”

老太太年纪大了,一时间没理解什么意思。

倒是她身后那个女人直接笑出声:“就你个仔还写剧本,他认得字嘛?”

“你...”

眼见两人又要吵起来,李朗上前一步将梁秀英拦住说道:“萍姨,我认不认字不要紧,不过你难道不想我过稿?”

“你过不过稿关我咩事?”

“怎么不关你事?”

李朗笑道:“我过稿了就有钱,有了钱就能还你钱,你难道不想我还你钱?”

没错原主也向萍姨借过钱,原本两家关系还算不错,萍姨和李母年轻的时候还一起在工厂上过班,自从原主借钱不还后,两家关系就紧张起来。

萍姨闻言一愣,觉得李朗说的有道理,但还是抹不开面子,只能‘哼’了一声就转身不再搭理一家三口。

见她不说话,李朗也赶紧催促二人赶紧走,再不快点都赶不上二路汽车了。

下了楼李朗先去杂货店,买了个大号文件袋将剧本装了进去,然后跟着李父走到弥敦道的巴士站,李母则步行上班,她那家报社离得不远。

此时巴士站早已排起了长龙,有的提着活鸡活鸭,有的拿着公文包,看到5C路巴士过来,纷纷向着那不大的车门挤去。

“我丢,那个扑街踩我脚了。”

“谁的公鸡,抓好啊,都飞出来了。”

“别挤,别挤,我蛋要碎了。”

“那个咸湿佬,敢摸老娘的胸,不想活啦。”

车门口你推我挤,沸反盈天,像是一群峨眉山的猴子。

李父显然对此很有经验,仗着高大有力的身躯拽着李朗,直接挤开众人飞快的冲上车,将一块钱递到女售票员面前。

“兴哥。”

售票员显然认识李父招呼道:“去上工啊?”

“嗨啊,带我仔一起去片场。”

售票员接过钱扯了两张小票打量一眼李朗,眼中闪烁着惊喜:“好靓仔哦。”

看着售票员那要吃人的眼神,李朗觉得自己的剧本要是不能过,也可以换一条赛道,比如少走二十弯路—去当水管工人。

“多谢。”

李父接过票带着李朗站在一旁。

巴士缓缓启动,车内的人像是水下的海草,随着行驶时快时慢的摇曳。

过了大约半小时,两人在彩虹邨下了车,又走了十多分钟,终于到了嘉禾斧山道的片场。

片场位于钻石山山坡,原来是永华片场,1970年才被嘉禾接手,周边都是低矮的房屋,远没有后世的高楼大厦。

但因为嘉禾片场的缘故,这里倒是格外的繁华,周围都是做买卖的小商家。

经过一条窄窄的斜坡,两人走到嘉禾片场门口,四周全被斑驳的白墙包裹。

白墙中间竖立着大门,大门横梁上镶嵌着嘉禾的logo,logo中间是嘉禾制片厂五个大字,左边是小小的保安亭,里面有个老头在看报纸。

李兴邦上前敲了敲玻璃笑道:“福伯。”

“阿邦,你怎么来了?最近不是没工开吗?”老头将玻璃窗拉开问道。

“我仔写了个剧本,我带来给蔡先生看看。”

老头看向一旁的李朗赞道:“后生可畏啊。”说着走出保安亭,将拦车的杆子抬了起来。

“蔡先生刚刚上去,你去办公室找他吧。”

“多谢福伯。”

李兴邦带着李朗走过大门,沿着上坡路往里走。

里面是停车场,放着几辆丰田H20面包车,后面是两层的录影室,录影室前有块壁板报,平时用来张贴每天开工的程序,戏组名单,组员名称及职责,但此刻上面空空如也。

沿着停车场往上走,有一高一矮两座楼互相遥望。

高的是嘉禾办公大楼,也被称为嘉禾圣地。

矮楼上面挂着‘许氏’‘协和‘这个协和可不是后世的医院,而是嘉禾给李晓龙开的卫星公司,它还有一个有趣的称呼‘玻璃屋。’

跟着李兴邦的步伐踏入办公大楼,李朗终于感受到几分现代化公司的感觉,大厅里放着沙发和茶几,前台还有两个靓丽的行政小妹。

“你在这不要走动,我把剧本送去给蔡先生。”

“知道了。”

李朗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看着李兴邦离去的背影,总感觉被占了便宜,但一想好像这便宜就该人家占。

.........

话分两头,嘉禾某间办公室中,蔡勇昌顶着浓重的黑眼圈,将夹在腋下的几个信封放在桌上,拿起今天的报纸,上面第一条新闻就让他如坠冰窟,《邵氏大捷,娇娃横扫影院》。

这是邵氏三月上映的一部电影名叫《俏探女娇娃》,到昨天一共收了七百七十万票房。

邵氏和嘉禾一向是劲敌,当年邵氏一家独霸香江,那真是邵氏拍什么,观众就只能看什么。

后来邵氏三位高层,邹汶怀,何贯昌,梁枫辞职建立了嘉禾影业。其中邹汶怀占股55%担任董事长兼总经理,何贯昌占股25%担任制片经理,梁枫占股20%担任财务经理。

先是签了李晓龙,后来又签了许冠汶,硬生生从邵氏手中抢走了半壁江山。

这是什么?这就是从邵大亨嘴里抢肉啊,所以自此以后两家就杠上了,你拍一部卖座的,我就要拍一部更卖座的,这也导致底下的人压力山大。

“唉,又要被表哥叼了。”

蔡勇昌生无可恋的靠在座椅上,他1970年跟随表哥邹汶怀离开邵氏创立嘉禾,身兼宣传经理,制片管理,原本就忙的不可开交,结果去年又兼任了策划,负责对外收稿。

昨天表哥邹汶怀召集全体导演和编剧开会,挨个骂了一遍,勒令他们必须在一周之内拿出剧本,同样也勒令蔡勇昌一周内必须要收个像样的剧本上来,不然就要扣工资。

但剧本哪有那么好找,他早在三月初就登报收剧本,但送来的都是些烂剧本,连他都看不下去,更不要说给邹汶怀送去。

想到最近收到的剧本,蔡勇昌叹了口气,将桌上的一个信封拆开,拿出里面薄薄的一沓剧本,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摇了摇头,剧情平淡,毫无亮点。

将这个剧本重新装了回去,随后又拆开另一个但还没看,就听到敲门声音。

“请进。”

蔡勇昌随口说了一声抬头看去,眼中闪过一丝疑惑:“阿邦,你怎么来了?”

“我个仔写了个剧本,想请你过目。”

李兴邦将剧本递了出去。

蔡勇昌没有接,反而问道:“你的仔?多大了?跟谁学的编剧?”

“十八岁,刚刚中五毕业,没学过。”

李兴邦是个老实人,直接和盘托出。

蔡勇昌闻言撇了撇嘴,有些不想帮忙,编剧这个行业要是那么简单,那就不会开那么高工资了。

现在香江的编剧,要么是大学正儿八经学过电影创作的,要么是跟着资深编剧学习,先从助理做起,慢慢开始自己写。

有时候一个好的编剧,可能比一个好导演还重要,因为一个公司,如果拥有一个特别牛的编剧,那是可以养活一堆导演的。

一流的编剧,只要配合上一个还行的导演,就能拍出一部不错的影片。而再好的导演,如果去拍一个烂剧本照样会扑街。

蔡勇昌不愿意伤神劳心去看一个烂剧本,但看着李兴邦也有些抹不开面子,毕竟也算老熟人,所以还是勉强将剧本接过。

这字是用脚写的吗?

只看了一眼,蔡勇昌的眉头就皱的能夹死苍蝇。他上次看到这种字,还是在医院里那个老医生给开的药方。

唉,我手这么贱干嘛,说没空不就好了。

蔡勇昌心中哀叹,但还是耐着性子看了下去。

“鬼打鬼,这个名字有点意思。”

蔡勇昌眼前一亮,不由坐直身体,逐字逐句的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