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8章 她的死板上钉钉

苏酥是被打昏带走的。

阿柳的血溅在脸上,她的噩梦一个比一个滚烫,直到夜深了,她才浑浑噩噩的醒来——

那时的她已在玄武郡中了。

客栈有些简陋,屋子里飘着呛人的酒味,一豆昏灯,将她失魂般的身影拉得纤长。

咳。

角落有人闷声低咳。

阿柳正靠在墙角边,像过去一样独自舔舐伤口。

他用匕首挑出细小的袖箭头,用烈酒清洗伤口,将毒素堆积的死肉剜去,再颤着手倒上止血散,一只手配合着牙齿,就可以为自己包扎妥当。

苏酥三魂归位,整个嗓子都是沙哑的。

“阿柳,你受伤了?”

“不妨事。”

阿柳单手撑起自己,一步一晃的走到了苏酥面前,干净的脸上没有血色。他将满是鲜血、划痕的旧衣换下,穿着素洁的直裰袍子,还将散发绾起,看起来像个文弱书生。

“明日扶灵队的消息就会传到这里,全城戒严,我们不好脱身,你醒了吃一点东西,我们连夜就走。”

桌子上摆了几碟酱瓜小菜,一碗堆得山高的粳米饭。

看得出来,阿柳尽力弄来最好的东西给她吃了。

苏酥看着那一碗饭,艰难吞咽,摇了摇头:“我吃不下。”

大概,巫医族外的密林官道上,尸体堆得也有这碗饭这么高了吧?

她到现在还不敢相信,无法接受。

沉渊那时候在自己脖子上比划的时候,她以为和峄剡假死一样,都是为了逼薄楼走上那条路的手段,是在他心里种下恶魔的种子,逼他自立反叛。

可万万没想到,不用逼,不用引,那恶魔一直都在他心里。

境遇到了,他自然会选择最有利的方式——

杀父弑君,扶灵回京,大军围城,自立成帝。

……

阿柳一声不吭,影子和烛影成双作伴,只是安静陪着苏酥一起难过。

谁也想不到,薄楼竟然会这么狠。

自囚是假,交兵权是假的,将自己的命运交给太子更是假的。从落神山回来时,他便已经联系上三军心腹了,不管有没有兵符,这些从小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副将们,都是只认他薄楼一人。

二皇子也好,记起过去的神尊也罢,他从来都不会将自己的命运交给别人。

“慈不掌兵,他少年成名,也是人人敬畏惧怕的铁骑将军……可他敬重兄长,虽然掌兵但一直戍守城关离京城庙堂远远的,从未与太子有夺嫡之争。都说他比太子更像荣帝无心无情,可全天下都知道,他认他的大哥,君臣兄弟,他还是有人性的……”

苏酥皱眉。

“现在,他亲手杀死了心里最柔软的一处,死得不仅是太子,也是他自己。”

阿柳将筷子塞进了苏酥手里。

“等以后再争,会死更多的人。”

苏酥微微一愣:是啊,薄楼一定会走上那条路,早晚而已。将来再逼杀夺位,死得又何止这一碗粳米饭?

苏酥苦笑一声。

“我总算知道,沉渊到底用妖神之力动了他哪些记忆了……”

其实根本无需复杂,只要让他想起一些过往,想起梨花树下的苏酥,想起魔族凤凰林里哭鼻子的沉渊,几百年几千年的磅礴记忆,区区几十年的凡人感情,便如纸张一般脆弱。

况且,太子沉渊本就是一个空壳,隔着一方锦瑟占他一声‘哥哥’便宜的嬉闹手段。

杀他,就跟捏死一只蚂蚁般,全无心理负担。

只要能达成目的,这处锦瑟尘世,这里的亿兆生灵……只是用来困住紫霄元魂的法器,皆是棋子。

苏酥觉得,从天上往下看,从锦瑟图外往里看,这些都是对的。

可她现在站在地上,活在锦瑟图里,茫然四顾,只觉得心里难过。

‘如果不是天渊双环,说不定,他也会杀了她?’

苏酥一边扒着饭粒,一边极端的想着。

阿柳见她如同嚼蜡,一边吞咽,一边盈泪与睫,目中落下不忍。

“他杀不了你,却可以一辈子囚禁你,但他放你走了。”

阿柳出自墨宫,对杀意了解的比苏酥透彻,也明白真心想杀和逼杀、掩杀的分别。

棺材炸裂,太子被拧断了脖子之后,密林深处立刻掩杀出铁甲寒刀的军士,将所有扶灵卫队围住,意图绞杀,没有放过一个活口的打算!

虽然这一次他护着苏酥逃出生天,受伤颇重,鲜血不止。

但他内心知道,薄楼有意放他生路——并且,刀刀剑剑都避开苏酥,让他心甘情愿的为之承受。

让他重伤没有余力,唯一剩下的路就是护送苏酥逃回魏国。

远离荣国动荡纷争。

苏酥看向阿柳——

阿柳沉声:“你身上还有天渊双环,掌控着他的生死。他愿意放你离开,你便无需再想太多了。”

苏酥垂眸,眼泪啪嗒一颗落下,用力握紧了手中的筷箸。

*

苏酥连夜赶路。

一边往东边逃,消息一路在身后追。

扶灵队伍所到郡县州府,人人自危,晃晃不安。

京城已经乱成了一锅粥!接连噩耗,所有大臣的脑子都不够用了。

先帝尸骨未寒,太子立马就跟着升天了,凶手也不必找了,找了也没人再敢惩治了!

大臣们有些放弃了,跪在地上调整姿势,打算用最恭敬方式欢迎下一任君王扶灵回京;有些哭天抢地跪在宗庙,翻遍了宗亲玉牒想要找出一个合适的继位者和薄楼这个有悖人伦十恶不赦的不肖子孙争夺国本。

大概是怕夺权路太简单,激发不了他的魔性,麻痹不了紫霄,锦瑟之外的沉渊又在东宫弄出了一个身怀遗腹子的良娣来。

大臣们激动了,对着太子侍妾于良娣的肚子热泪盈眶,叩拜不止。

已经四个多月了,只要再坚持坚持,只要生下来是个男孩儿,那就是名正言顺的皇长孙,是皇位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不比那个丧心病狂的不肖恶徒来的好?

风水轮流转。

荣国也有了大军围着皇城,禁军避战不出,只等着妇人产子保平安的可笑局面。

……

苏酥颠沛一路,终于灰头土脸的回到了商学院。

本以为校长死了,副科老师死了,主课老师疯了造反去了,这整出来团建的商学院也该分崩离析,一作鸟兽散去。

出乎苏酥的意料,商学院太平沉稳的很,丝毫没有受到荣国内乱的影响。

站在狭长的山道之下,苏酥仰头看了看一重重变高变远的山门,感慨道:

“走的时候车马商队,长蚂一般……回来了,就只剩我一个人。”

阿柳:“走吧。”

爬到半山腰,有人已经等她良久了。

伍陵西一身玉色袍子,风光霁月:“回来了?”

苏酥狐疑的看了他一眼:“你来接我?”

伍陵西轻笑一声:

“过去你左右逢源,想要独善其身,自然视我为对手。今时不同往日,你也好,大魏也好,已经没有第二条路可选了。”

苏酥勾了勾唇角,脸色淡淡的。

“是么?”

她直接经过伍陵西身边,自己往高高山门爬去。

伍陵西站在她背后,声音不急不缓,但总有一抹得意在里面。

“刀都架在脖子上了,于良娣能否生下皇长孙并不重要,薄楼是一定会登极掌权的。他愿意给皇城这五个月时间,无非是整合自己的全部力量,尽可能瓦解城中愿意投效的势力,避免血刃刀兵,等到时机到了,再一击必中。”

苏酥继续走着。

“恩,你分析的真好。”

伍陵西略微扬声:

“他爱惜战力,不愿和东宫残留势力一决生死为了什么?”顿了顿:“登基之后的下一步,便是撕毁盟约,进攻我大魏。陛下这么多年的努力就盼着这一日,早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

苏酥脚步不停。

“恩,你乃大魏子民,希望你多多效力,捐点军资或者弃商从军,报效国家吧。”

“你觉得,什么才是撕毁盟约最好的方式?”

伍陵西意味深长的话让苏酥停下了脚步。

她不由得低声一叹:

“不劳陵西公子提醒,我有数——杀了我这个和亲公主呗~”

伍陵西希望和苏酥成为盟友。

“陛下一定会将公主送嫁,今日红妆百里,明日白幡千丈。薄楼也一定会杀了你,他连老子兄弟都敢杀,还怕背弃鸿蒙盟约后国祚不稳,贻害子孙?巫医族已经研制出了长寿不老药,或许对薄楼而言,他已经不需要子孙了。”

苏酥停下脚步,无奈看向伍陵西。

“被你这么一说,我感觉自己俨然是个死人了?既然毫无翻身的本钱,你为什么还要与我合作?”

伍陵西笑得妖异。

“因为我家主人是一个仁慈良善之人,心怀悲悯。”

苏酥跟着笑了起来。

真是阿西吧的死啦死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