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槐树村

手机信号消失的第三个小时,我站在刻着“槐树村“三个字的青石碑前,终于明白为什么民俗协会的老会长听说我要来这里时,表情会那么古怪。

暮色像掺了墨汁的溪水漫过山涧,村口那棵三人合抱的槐树在风里沙沙作响。树冠投下的阴影恰好笼住整座村寨,青砖灰瓦的老宅沿着山坡错落排布,家家户户门前都悬着褪色的招魂幡。

“后生仔,天黑前要找到住处啊。“

苍老的声音惊得我后背发凉。转头看见个穿靛蓝布衫的老汉蹲在石碑旁,黧黑的脸皱得像晒干的橘皮,手里竹烟枪明明灭灭。我这才注意到他身后还有块木牌,歪歪扭扭写着两行红字:戌时莫出门,镜具勿随身。

“您是村长吧?“我掏出记者证,“我是来做民俗采风的......“

烟枪重重磕在青石上,老汉浑浊的眼珠突然凸起:“听不懂人话?把镜子交出来!“枯枝似的手直抓向我背包,动作快得不似活人。我踉跄后退,背包拉链哗啦裂开,化妆镜摔在青石板上。

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镜面在触地瞬间爬满蛛网纹,那些裂纹竟渗出暗红血丝。老汉发出夜枭般的怪叫,抄起烟杆将镜子扫进路旁溪涧。水面腾起白烟,镜子沉没处浮起一簇黑发,转瞬被湍流冲散。

“外乡人就是麻烦。“他盯着我的眼神像在看死人,“想要命,就守村里的规矩。“

我被安置在村尾的吊脚楼。木板墙上挂着幅泛黄的中堂,画中仕女怀抱铜镜,可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镜面都映不出人影。窗外传来沙沙声,纸钱混着槐花在晚风里打旋,月光透过窗棂在地面投下枝桠的影子,像无数抓挠的手。

子夜时分,我被哭声惊醒。

那声音细细密密从地板缝里渗出来,忽远忽近地在梁柱间游荡。我摸出手机想录音,闪光灯亮起的刹那,镜中仕女的眼睛突然淌下两行血泪。

“别看......“冰凉的手捂住我的嘴。借着手机微光,我看见个穿月白衫子的姑娘蹲在床边,苍白的脸上布满细密纸纹。她指指窗外,惨白的月光下,十几个村民正抬着纸轿往槐树方向走。轿帘被山风掀起,露出新娘缀满纸花的盖头——盖头下根本没有脸。

姑娘在我掌心写字:阿翠。手指划过的地方留下淡淡朱砂印。她突然浑身发抖,扯着我躲进床底。木门吱呀作响,一双靛蓝布鞋停在床前,烟油味混着腐臭钻进鼻孔。我从床板缝隙看见村长弯腰查看,后颈衣领下露出半截黄纸,朱砂画的符咒在月光下泛着血光。

等脚步声远去,阿翠示意我跟着她。我们贴着墙根阴影移动,路过祠堂时,里面烛光通明。三十几个村民直挺挺跪在神龛前,龛上供着尊乌木雕像,看轮廓分明是村口那棵老槐。供桌摆着三碗夹生饭,筷子竖直插在正中。

最前排的汉子突然抽搐起来,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成惨白。他伸手抓挠喉咙,指甲带起一片片纸屑般的表皮。当啷一声,他的下巴掉在青砖地上,露出里面竹篾扎的骨架。

我死死咬住手背才没叫出声。阿翠拽着我继续往村后跑,山崖边有座孤坟,碑上无字,只嵌着面铜镜。她突然夺过我的手机,照片显示拍摄时间是中元节——可我明明记得今天是重阳。

“轮回...破了才能...“阿翠开口的瞬间,山下突然响起唢呐声。送亲队伍折返了,纸人们齐刷刷扭头看向山崖,新娘的盖头被山风吹落,那张空白的脸皮正中央缓缓裂开一道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