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醉仙楼的大秘密

贵县城和大明其他小城类似,两条大街贯穿东西南北,横平竖直。

分叉的小巷子向各处延伸,通往偏僻之处。

陈子履离开登龙桥,回到热闹的东大街,然后放慢脚步,仔细逛了起来。

他对着招牌,按赵二提到的米铺名字,一路巡过去。

只见今日米价又涨了半文,达到每斤8文半,刚好每石一两。

也就是说,米价在短短半个月内,从夏收后的四文多,整整翻了一倍。

这个涨价速度之快,已隐隐触碰小户人家忍耐的极限。

所以,每一家米铺外都挤了不少人。

全是担忧明天还会涨价,赶着提前屯米的小户人家,多半是卫所军户。

大家都在抱怨,都怪常平仓籴入夏粮,米价才会涨的如此厉害。

在公堂上,新知县确实有两手,这事确实传开了。

可若弄得百姓吃不上饭,断案再高明,又有什么用呢?

还有人阴阳怪气地揶揄,新知县也就敢拿小偷小摸开刀,遇到有权有势的,便蔫了。

最近两天没升堂,便是明证。

听到这些议论,陈子履只能摇头苦笑。

高承弼藐视公堂却没受到惩罚,这是事实;米价一直在涨,这也是事实。

做官不想被戳脊梁骨,只能把事情办漂亮了。

否则,就算是皇帝老儿,老百姓一样照骂不误。

前一天,陈子履让李二去查全城米行,就是想借这老油条的嘴,向背后那些大户传一句话:

县太爷正盯着这事,不想惹上麻烦的话,就尽快运粮入城,平抑粮价。

可惜那些大户不为所动,今天还在囤积居奇,不肯放粮。

“再忍两天。本县倒要看看,你们到底有多贪,心到底有多黑。”

陈子履按捺怒意,继续往前走。

不一会儿,他找到林耀抓药的仁德堂,正想进去看看,却发现醉仙楼就在对面。

“这么巧?”

陈子履心中一动,将仁德堂暂时放在一边,转身进了醉仙楼。

只见一楼大堂摆了十几张红木大桌,壁上挂了不少字画,窗明几净,装潢颇上档次。

一进大门,店小二便点头哈腰,上前殷勤迎客。

“这位大爷,在大堂吃个便饭,还是上二楼雅座喝点?”

“上二楼吧。”

“二楼雅座一位!”

陈子履踏步上到二楼,看到临街一间厢房空着,心想来得巧,便径直往里走。

哪知店小二却劝了起来:“客官,这间雅厢有人订了,要不您换个座儿?”

“天色还早,我只随意喝两盅,很快就走。”

说着,陈子履从兜里掏出几枚铜钱,扔进盘子里,然后拿起擦手的热毛巾,撩袍落座。

这厢房正临街面,放眼看去,整条大街一览无余。

尤其是正对着的仁德堂,里面抓药的客人,看得那是一清二楚,就连坐堂的大夫也不例外。

“下酒菜随便张罗几碟,酒却要挑最好的上,莫要兑了一滴水。”

店小二不为所动,收了赏钱,却继续劝道:“小的不是故意扫爷雅兴,这间雅厢确实订出去了。爷大人大量,就莫让小的为难了。”

“正主来了,我自会打发,和你不想干。”

“不瞒大爷,那位贵客是举人老爷家里的,且脾气也不大好。若到时扫了您的兴,那又是何苦来哉?”

“哦?”

店小二不依不挠,劝说中,甚至带了一点警告的味道。

然而,陈子履却愈发来了兴趣。

他初来上任,正想会会本地的缙绅大户,看看他们有多豪横。

于是露出不耐烦的神色,嗔道:“不就是吃个饭的事,能如何扫兴?再多说半句,老子先扫你的兴。”

店小二摇头而去,不一会儿端来一碟卤味,一碟花生,小小一壶酒。

看样子,恨不得客人赶紧喝完,赶紧走人。

陈子履打开酒壶闻了闻,便假装大怒,拍桌子骂了起来:

“上的什么东西,清水寡淡,莫非怕老子给不起酒钱?老子只喝三十年三花陈酿,整坛子上。少一年,便剥了你的皮。”

“客官莫要开玩笑了,小店开业都没有三十年,上哪去给您找三十年的三花陈酿?”

陈子履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啪”的一声拍在桌上。

“醉仙楼没有好酒?真是岂有此理。再不上好酒,大爷拆了你这破店的招牌。”

“这……这是怎么说的……”

就在这时,一个华衣阔少在几个健仆、帮闲的簇拥下,走上了二楼。

那华衣阔少约莫十八九岁年纪,一袭月白杭绸直裰衣,腰间缠着的羊脂玉带上,嵌着拇指大的猫眼石。

手持一把湘妃竹骨扇,折扇一开一闭间,露出金银细线所绣的《山居图》,端是富贵逼人。

方一登楼,店小二便哈腰迎了上去:“高少爷今儿好早,听说教谕月考,从县学来的?”

“去去去!你这泼皮瘪三,管得着吗?别当着道。”

一个帮闲支开店小二,华丽少年径直走向临街厢房,看到里面坐着人,立即眉头大皱。

那帮闲立时揪起小二衣领,骂道:“高少爷长订的厢房,也敢给别人坐?”

店小二苦着脸答道:“丁爷先莫恼。那位客官非要这个座,小的是实在赶不走啊!他还说小店没有好酒,要砸了小店的招牌。您说,这……唉……”

那被唤做“丁爷”的帮闲一听,立即招呼另外两个健仆,一起走到陈子履桌前。

看到桌上酒菜寒酸,丁爷轻蔑一笑,揶揄道:“你小子没听到吗,这间房咱们先订了。赶紧滚蛋。”

陈子履看到这帮人的做派,已隐隐猜到华衣阔少的身份。

三百年来,贵县只出过十一个举人,崇祯朝家道还没败的,更只剩三家而已。

能在醉仙楼长订一间雅厢,还偏偏姓高,也没几人了。

丁爷?

应该就是丁永奎了吧?

陈子履以一个极放松的姿势,倚在座位上,自顾自道:“哪里来的刁奴,也没人管管。”

“你说什么!”

丁永奎重重一掌拍在案上,将桌上酒菜震得七零八落。

“算了算了。”

华衣阔少摆摆手,踱到厢内,对着陈子履道:“你这桌小爷请了,换个座,到楼下去吧。”

陈子履也不理华衣阔少,端起酒壶又满了一杯,略品一品,便一饮而尽。

举着空酒杯,向店小二问道:“这就是醉仙楼最好的酒,没错吧?”

店小二也顾不得答话了,上前几步咬着陈子履的耳朵:“这是高举人家的少爷,您惹不起的,赶紧走吧。”

“哦?光天化日之下,还敢当街打人不成?家奴如此嚣张跋扈,嘿嘿,看来这少爷啊,平日也没少干欺男霸女之事。”

华衣阔少顿时色变,厉声道:“小爷最近心情好,不跟你一般见识。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身边两个健仆闻言,立即围了上来,蠢蠢欲动。

看样子,只要主人一声令下,便会立即动手。

陈子履才上这醉仙楼一会儿功夫,便解开了心中好几个疑点,很是畅快。

于是忍不住又倒了一杯,一饮而尽。

“莫怪不提醒你们,谁敢动我一根手指头,恐怕要掉几层皮。”

华衣阔少近日受到家中训诫,已非常克制,听到这里,哪里还忍得住。

他大手一挥,向两个健仆喝道:“轰出去。”

陈子履正盘算着,是拳脚沾身便立即倒地,讹他高家三五百两银子;还是先亮出腰牌,吓对方个半死。

也就在这时,又有一个人走上了二楼。

众目相对间,来者张大了嘴巴,似乎看到平生最难以置信的事。

“堂……堂尊,你怎么在这!”

陈子履淡淡应道:“黄司吏能来醉仙楼喝酒,本县就不能来?你律法精熟,给你这几位朋友说说,殴打朝廷命官,该当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