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金光

白明远仰着头，雨水顺着脸颊滑落，模糊了视线。

屋顶上的黑袍人踏前一步，靴底竟未沾湿半分。那道劈开雨幕的金光仍悬在半空，将整个后院照得亮如白昼。融化的妖物在地上蠕动，发出“嗤嗤“的声响，腾起阵阵青烟。

“爹！“白明远扑到白林超身旁，手指刚触到父亲胸前伤口就缩了回来——三道爪痕边缘已经泛起灰白色结晶，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四周蔓延。

“别碰。“

黑袍人不知何时已站在他们身后。白明远甚至没听见脚步声，只闻到一股淡淡的檀香，混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草木气息。那人蹲下身，金色剑尖轻点白林超伤口，结晶竟像活物般蜷缩后退。

“你......“白明远嗓子发紧。

黑袍人掀起兜帽。是张年轻得过分的脸，眉间一道竖痕似闭非闭，像藏着第三只眼。最奇的是他的瞳孔——在金光映照下呈现出琥珀色的年轮纹。

“贺江。“他说话时嘴角几乎不动，“北境游骑。“

院墙外突然传来此起彼伏的嚎叫。贺江眉头都没皱一下，反手将长剑插入地面。金光如涟漪般荡开，所过之处雨滴凝在半空，墙头刚探出爪子的三只妖物齐声惨叫，化作青烟消散。

白明远突然发现自己的手在发光。准确地说，是藏在掌心的符咒印记在发烫。他慌忙攥紧拳头，却见贺江的目光已经落在他的手上。

“原来如此。“贺江的声音忽然有了温度，“难怪这些伥鬼像嗅到蜜的熊。“

前院传来木门倒塌的巨响，夹杂着严母的尖叫。白明远刚要冲出去，贺江的剑鞘已横在他胸前。

“待着。“

这两个字像有千钧重量，压得白明远动弹不得。他眼睁睁看着贺江跃上院墙，黑袍翻飞间甩出七道金线。远处接连响起爆裂声，整个村子的雨幕都被映成金色。

白林超突然剧烈咳嗽起来，结晶已经退到锁骨位置。白明远这才发现，父亲伤口里嵌着几粒青灰色的砂砾，正随着咳嗽往外冒。

“别捡。“贺江的声音从屋顶传来，“那是妖种。“

一粒砂砾滚到白明远脚边。他鬼使神差地伸手去碰，指尖刚接触，符咒印记就爆发出刺目金光。砂砾在光中扭曲变形，最后化作一滴墨色液体，渗入他的皮肤。

剧痛。

像有烧红的铁钎顺着血管往心脏里钻。白明远蜷缩在地上，看见自己手臂上的血管全部凸起，呈现出诡异的青黑色。更可怕的是，这些血管正在皮下蠕动，像无数细小的蛇。

“有意思。“贺江不知何时蹲在了他面前，金色瞳孔微微收缩，“居然能吞噬妖种。“

白明远想说话，却吐出一口黑血。血落地成冰，表面浮着蜂窝状的纹路。

贺江突然掐住他的下巴，往他嘴里塞了颗腥苦的丸药。几乎同时，白明远感觉有冰凉的手指按在自己眉心，某种庞大的存在顺着接触点涌入脑海——他看见十二尊雕像在黑塔中苏醒，看见自己掌心符咒生长出新的纹路，最后看见一片血海，海面上站着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人。

幻象破碎时，他发现自己躺在堂屋的草席上。严母正用湿布擦他额头的汗，小妹蜷在角落睡得正熟。窗纸透进蒙蒙亮的天光，雨不知何时停了。

“爹呢？“他一开口就被自己嘶哑的声音吓了一跳。

严母眼圈通红：“贺大人带走了，说是去刘庄找药。“她突然压低声音，“那人临走前，让你醒了就去找白二爷。“

白明远这才注意到自己右手被布条缠得严严实实。拆开一看，符咒印记已经变成青金交织的复杂纹样，轻轻一碰就有细小的金芒迸溅。

祠堂里烟雾缭绕。白二爷跪在祖宗牌位前，面前摆着个黑漆木匣。听见脚步声，老人头也不回地说：“关门。“

匣子里是半块龟甲，上面刻着和白明远掌心极为相似的纹路。

“贺江说你是符种。“白二爷的声音比平时苍老十岁，“三十年前也有个这样的外乡人，在我家住了半个月。“他手指摩挲着龟甲裂纹，“走那天，村东头的井水红了三天。“

白明远心跳加速：“那人长什么样？“

“记不清了。“白二爷突然咳嗽起来，“只记得他腰间挂着个黑塔，和你家那个......很像。“

祠堂门突然被撞开。田小顺满脸是血地扑进来：“二爷！后山......后山长出东西了！“

※※※

晨曦中的后山像被巨兽啃过。

原本的树林消失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成片的晶簇。这些半透明的青色晶体呈放射状生长，最高的已有丈余。更诡异的是，每簇晶体中心都封着东西——有的是野兔，有的是山鸡，最大那簇里赫然是昨晚被贺江斩杀的那只妖物。

“像蘑菇一样冒出来的。“田小顺的嗓子哑得不成调，“我来看陈叔的坟，结果......“

白二爷的拐杖突然掉在地上。老人死死盯着晶簇深处：“那是......人？“

白明远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呼吸瞬间停滞。

在最密集的晶簇丛中，隐约可见人的轮廓。其中一个高举双臂，像是在抵挡什么；另一个蜷缩成团，头深深埋在膝盖里。虽然晶体扭曲了细节，但那件棕黄色的破棉袄，白明远绝不会认错。

是陈苟和陈毛。

“别过去！“白二爷一把拽住要往前冲的白明远，“碰了就会变成下一个陈富贵！“

田小顺突然指着天空：“你们看！“

一只山雀误入晶簇上空，扑棱着翅膀往下坠。在接触晶体的瞬间，它的羽毛迅速结晶化，最后定格成展翅欲飞的姿态。

白明远掌心的符咒突然剧烈发烫。他低头看去，青金色的纹路正疯狂生长，转眼就覆盖了整个小臂。与此同时，最近的晶簇开始微微颤动，表面浮现出蛛网般的裂纹。

“跑......“白明远听见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快跑......“

第一块晶体爆裂时，他看清了里面飞出来的东西——根本不是什么碎片，而是无数芝麻大的青灰色小虫，振翅声汇成令人牙酸的嗡鸣。

田小顺的惨叫只持续了半息。白明远最后看到的画面，是白二爷把他猛地推向山下，自己却被虫云吞没。老人倒下的瞬间，怀里掉出那半块龟甲，在阳光下闪过一道金光。

白明远滚下山坡时，掌心符咒突然自主发动。青金色的光茧将他包裹，坠地时竟轻如羽毛。他挣扎着爬起来，听见山上传来的嗡鸣突然变成了某种规律的震动，像是......

像是无数人在同时叩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