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银树与眼泪

艾米丽的脚步在枯叶上发出轻微的碎裂声,每走一步,她都能感觉到口袋里的水晶瓶变得更热一些。银白色巨树矗立在空地中央,近距离看比从山坡上远观更加令人震撼——树干粗得至少要二十个艾米丽手拉手才能环抱,树冠高耸入云,枝叶间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但令艾米丽心痛的是,这棵美丽的树确实有一半已经变成了毫无生气的灰黑色,就像被火烧过的照片。金色的藤蔓原本应该生机勃勃地缠绕在树干上,现在却像枯萎的绳子一样无力地垂挂着。

“我们该怎么做?“艾米丽小声问道,生怕惊扰了这棵神圣的树木。

皮普从她肩膀上飞起来,绕着树干转了一圈。“通常森林心脏会感应到纯净的心灵并与之交流。试试把你的手放在树上?“

艾米丽深吸一口气,向前迈出一步。当她接近树干时,一阵微风突然拂过,带来一种熟悉的气息——是妈妈常用的薰衣草香皂的味道。艾米丽的心猛地一跳,这不可能...

她颤抖着伸出手,掌心轻轻贴在冰凉的树皮上。刹那间,银树的树干上浮现出无数细小的金色纹路,组成了一个奇特的图案:一颗心形被藤蔓缠绕,中心处是一朵绽放的玫瑰。

艾米丽的呼吸停滞了。这个图案她太熟悉了——妈妈有一个完全相同的吊坠,从不离身。她最后一次见到妈妈时,那个吊坠就挂在妈妈的脖子上,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这不可能...“艾米丽喃喃自语,手指不自觉地描摹着树皮上的图案。

就在这时,树干上的一块黑色树皮突然剥落,露出下面腐烂的木质。一阵刺鼻的气味扑面而来,艾米丽忍不住后退了一步。随着第一块树皮的脱落,更多的黑色碎片开始掉落,整棵树仿佛正在她眼前崩溃。

“不!“皮普惊叫道,“黑暗正在加速侵蚀!“

艾米丽感到一阵无助的恐慌。她该怎么办?莫拉女士说过要用勇气和善良治愈森林,但具体该怎么做?她看着不断剥落的树皮,突然注意到每次有碎片掉落,树干上就会显现出更多那种金色纹路——而每一条纹路都让她想起妈妈的某样东西:她最喜欢的发卡形状、她手绘的蝴蝶样式、她围裙上的花纹...

一种可怕的联想在艾米丽脑海中形成。她颤抖着从口袋里掏出水晶瓶,此刻它已经烫得几乎无法握住,里面的星光疯狂地跳动着,发出耀眼的蓝光。

“妈妈...“艾米丽轻声呼唤,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自从妈妈离开后,她一直告诉自己不要哭,要坚强。爸爸说妈妈去了很远的地方,但她知道那只是大人们不想说“死“这个字的委婉说法。

一滴泪水落在水晶瓶上,瓶子突然发出“叮“的一声清响,蓝光变得更加明亮。更多的泪水顺着艾米丽的脸颊滑落,滴在银树的根部。神奇的事情发生了——泪水接触的地方,黑色的树皮开始褪色,露出原本的银白色。

“艾米丽!“皮普惊呼,“你的眼泪...它们在治愈树木!“

艾米丽惊讶地看着这一幕。她跪下来,更多的泪水滴落在树根周围的土地上。每一滴泪水落下,就有一小片黑色褪去,金色的细小根须从土壤中探出头来,像渴望阳光的幼苗。

但很快艾米丽就擦干了眼泪。她不喜欢哭,哭让她觉得自己很弱小。而且,如果每次都需要她哭才能治愈树木,那得需要多少眼泪才能拯救整片森林?

水晶瓶的光芒随着她停止哭泣而减弱了一些。艾米丽沮丧地叹了口气,背靠着树干滑坐在地上。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和困惑。

“我不明白,“她对皮普说,“为什么我的眼泪会有这种效果?为什么这棵树上有这么多妈妈的痕迹?“

皮普停在她膝盖上,小小的脸上写满了担忧。“魔法森林会记住每一个与它有过联系的人。也许...你妈妈曾经来过这里?“

艾米丽猛地抬头。“妈妈?不可能,她从来没提过什么魔法森林。我们一直住在城里,直到...“她的声音哽咽了。

皮普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莫拉女士说过,最强大的魔法往往与情感相连。也许治愈森林的关键不在于你做什么,而在于你感受到什么。“

艾米丽低头看着水晶瓶,里面的星光现在平静了一些,呈现出温柔的蓝色。她想起妈妈生病的那段日子,想起医院里消毒水的气味,想起妈妈虚弱但依然温暖的笑容。她一直不敢仔细回忆这些,因为那太痛苦了。

“我...我真的很想她。“艾米丽终于说出了这句一直压在心底的话。话音刚落,水晶瓶突然从她手中飘起,悬浮在空中,瓶口自动打开,里面的星光如流水般倾泻而出,环绕着银树旋转。

银树上的金色纹路开始发光,与星光相互呼应。树干上最大的那道裂缝开始缓慢愈合,新生的树皮呈现出健康的银白色。但这一过程只持续了短短几秒钟,星光就重新回到了瓶中,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还不够...“皮普说,“还需要更多。“

艾米丽咬住嘴唇。要面对那些关于妈妈的回忆实在太痛苦了。也许她应该放弃,回家去,假装这一切都没发生过。爸爸会担心她的,而且天知道森林深处还有什么危险等着她。

正当这个念头闪过,银树的一根低垂的枝条轻轻拂过她的头顶,如同一个温柔的抚摸。那种熟悉的薰衣草香气再次包围了她。艾米丽闭上眼睛,这次她任由记忆涌现——妈妈教她烤饼干时厨房里的香甜气味,妈妈为她朗读睡前故事时柔和的声音,妈妈在雨中为她撑伞时自己肩膀总是被淋湿...

每一段记忆都像一把双刃剑,既带来甜蜜又带来痛苦。但随着这些记忆的浮现,水晶瓶中的星光变得越来越活跃,银树上的黑色区域也在缓慢但确实地退缩。

“有效果!“皮普兴奋地飞来飞去,“继续,艾米丽!“

但深入回忆也意味着要面对最痛苦的部分——医院的最后一天。妈妈苍白的面容,微弱的声音,以及那个承诺:“无论发生什么,我的爱都会一直陪伴着你,就像月亮永远守护着夜晚...“

艾米丽的胸口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呼吸变得困难。她无法继续了,这些记忆太沉重,太痛苦。她猛地站起来,踉跄着后退了几步。

“我...我做不到。“她哽咽着说,“这太难受了。“

皮普飞到她的面前,小手捧住她的脸颊。“艾米丽,悲伤不是软弱。你不需要独自承受这一切。“

艾米丽摇摇头,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你不明白,皮普。她答应过会永远陪着我,但她离开了。她...她违背了诺言。“

这句话一出口,银树突然剧烈摇晃起来,更多的黑色树皮剥落,甚至一些健康的枝条也开始枯萎。水晶瓶从空中掉落,被艾米丽下意识地接住。瓶子现在冰凉刺骨,星光几乎完全消失。

“发生了什么?“艾米丽惊恐地问。

皮普的表情变得异常严肃。“你的愤怒和悲伤正在伤害森林心脏。这不是普通的树木,艾米丽...它感受得到你的情绪。“

艾米丽震惊地看着手中的水晶瓶,又看看正在恶化的银树。她的情绪真的有这么大的力量?如果真是这样,那么...

“也许我不应该继续这个任务,“她低声说,“如果我只会让情况变得更糟。“

皮普想说些什么,但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阿尔杰农急促的呼喊声。“艾米丽!皮普!你们在哪里?“

白兔阿尔杰农从灌木丛中跳出来,红色领结歪在一边,耳朵因为奔跑而剧烈抖动着。“终于找到你们了!莫拉女士派我来——森林边缘的黑暗正在扩散,已经有三棵古树完全枯萎了!“

艾米丽感到一阵内疚。这一切都是因为她的退缩吗?

阿尔杰农注意到了银树的状态,紫色眼睛瞪大了。“哦,不...情况比莫拉女士想象的还要糟。艾米丽,你必须赶快治愈森林心脏,否则整个魔法森林都会——“

“我不知道怎么做!“艾米丽几乎是喊出来的,声音在空地上回荡。“我的眼泪只能治愈一小部分,而每次回忆都像把我的心撕开一样!也许...也许应该找别的孩子来完成任务。“

一阵沉默降临。阿尔杰农和皮普交换了一个担忧的眼神。

最后是皮普打破了沉默。“艾米丽,没有别的孩子。魔法森林选择了你,因为只有你的心灵能与它产生共鸣。也许...“他犹豫了一下,“也许这与你妈妈有关?“

艾米丽握紧水晶瓶,想起树干上那个与妈妈吊坠一模一样的图案。这里面一定有某种联系,但她太困惑、太害怕了,无法理清头绪。

“我需要时间思考,“她最终说道,“这一切太突然了。“

阿尔杰农点点头。“当然,但请记住,时间不多了。黑暗正在加速蔓延。“

艾米丽看向银树,注意到树干上的金色纹路正在缓慢变化,组成了新的图案——这次看起来像是一条小路通向一片湖泊。最奇怪的是,这个图案让她感到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仿佛在梦中见过。

“那是什么?“她指着新出现的图案问道。

皮普飞近查看。“这是记忆之湖的方向!森林在给你指路。“

“记忆之湖...“艾米丽重复道,心跳加速。这名字让她既期待又恐惧。“那里有什么?““没人知道,“阿尔杰农说,“每个访客在湖中看到的景象都不一样。传说它会展示你最需要看到的记忆。“

艾米丽深吸一口气。她面临一个选择:继续前进,面对可能更加痛苦的回忆;或者转身回家,回到安全但孤独的现实世界。

水晶瓶在她手中微微发热,像是在鼓励她。艾米丽想起了妈妈常说的一句话:“最珍贵的宝藏往往藏在最艰难的旅程尽头。“

“我...我想去记忆之湖。“她最终说道,声音比预想的要坚定。

皮普开心地拍打着翅膀,阿尔杰农则正了正自己的领结。“很好!我认识路,跟我来。“

就在他们准备离开空地时,艾米丽回头看了一眼银树。她惊讶地发现,在她站立过的地方,一小片蓝色的勿忘我花破土而出,在微风中轻轻摇曳——这是妈妈最喜欢的花。

艾米丽悄悄摘下一朵,别在连衣裙的领口上。这一次,回忆带来的不只是痛苦,还有一丝久违的温暖。

“我来了,妈妈,“她轻声说,“无论记忆之湖有什么在等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