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水泥管道后面，朱天勤开始笨拙地熟悉自己新获得的声音。
“一，二，三，”机械合成音在空旷的工地上响起，带着怪异的电流嘶嘶声，和他记忆中自己的声音没有半点相似之处。
他尝试说更复杂的句子：“我…是…一…辆…卡…车…”
太慢了，而且毫无感情，像是一个濒临报废的机器人，但这已经是奇迹，是他重新与世界建立联系的唯一桥梁。
除了声音，他还把注意力集中到了那个一直存在，却被他忽略的系统界面上，他用意念“触碰”那些选项。
【宿主：朱天勤】
【形态：鲲鹏K-9型重型半挂卡车头】
【状态：轻微损伤（1%）】
【能源：88%】
【系统积分：400点】
【已解锁模块：基础声波模拟套件，初级热能扫描模块】
400积分，两次任务的奖励，还有那个刚解锁的热能扫描模块。
他尝试激活那个【初级热能扫描模块】。
眼前的景象瞬间改变，原本灰暗的工地变成了一个由不同颜色光影组成的世界。
远处几只流浪狗蜷缩在角落里，身上散发着微弱的橙红色光芒，刚刚熄火的推土机引擎盖则呈现出明亮的黄色。
而他藏身的这些水泥管道，则是冰冷的深蓝色。
这个功能似乎能让他穿透遮挡直接看到热源，在救援或者……躲避追踪时应该很有用。
他正研究着系统的各种功能，视野内却突然弹出一条提示框。
【检测到高频公共信号，是否接入。】
“公共信号，是广播或者电视吗。”朱天勤暗自想着，同时用意念选择了“是”。
一段嘈杂的声音涌入他的意识，似乎是某个电台的早间新闻。
“……关于昨日发生在幸福小区的特大火灾，目前已确认死亡三人，受伤二十余人，另有数十名居民被成功救出。”
“值得一提的是，据现场多名目击者和消防人员称，救援过程中出现了一辆神秘的白色卡车，该卡车不仅协助稳定了消防云梯，并在关键时刻冲入危险区域，但是司机的身份暂时不得而知……”
“……这辆卡车在事故发生前曾出现在滨海高速的车祸现场，同样是参与了救援行动，目前官方尚未对此事发表评论。”
“由于这辆卡车稳如泰山般的身躯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市民们已经给这辆充满谜团的卡车起了一个响亮的名字——泰山……”
“泰山…他们叫我泰山。”
朱天勤的意识有些恍惚。
系统给他的代号也是“泰山”，跟他现在这庞大沉重的身躯很相配。
他听着新闻里那些获救者激动而感激的描述，听着主持人对“泰山”行为的猜测和赞扬，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在他心头涌动：
有对身份暴露的恐惧，有对未来的迷茫，但也有一丝……被认可的奇异感觉。
他不再只是一个困在钢铁躯壳里的倒霉蛋，他现在是“泰山”，一个被城市议论着的，谜一般的存在。
但这个存在却伤痕累累，无处可去。
他必须回去找李明，那个唯一知道他部分秘密，并且似乎愿意帮助他的年轻人。
等到夜幕再次降临，朱天勤才小心翼翼地启动引擎，离开了这个临时的藏身之处。
他激活热能扫描，尽量选择偏僻无人的小路行驶。
像个真正的幽灵一样，在城市的角落里穿行。
当他再次回到那个熟悉的院子时，已经是午夜时分。
院子里亮着灯，门口挂着略微褪色的招牌，上面写着“李记汽修”。
李明正坐在门口的小马扎上，一边心不在焉地擦拭着工具，一边时不时抬头看看路口，脸上带着明显的焦虑。
看到朱天勤那巨大的身影缓缓驶近，李明猛地站了起来。
他脸上先是闪过一丝惊喜，随即又变得无比复杂，混杂着好奇、震惊，还有掩饰不住的紧张。
朱天勤停稳车，鼓起勇气，用那难听的机械音打了个招呼：“我…回…来…了…”
李明被这近在咫尺的机械音吓得一个激灵，他瞪大眼睛看着卡车：“你…你真的会说话，那昨天火灾现场那个声音……就是你。”
“是…我…”朱天勤回答，依然是带着嘶嘶声的电子音，“需要…帮助…修理…”
李明上下打量着卡车，车身上的刮痕和之前的损伤还在，但似乎没有变得更严重，反而有些地方看起来……好像新了点。
“你没事吧。”李明犹豫着问道，“昨天那火那么大，后来还塌了……”
“没事…系统…修复…”朱天勤想解释，但发现很难用简单的词语说清楚，他只能含糊带过。
“系统，”李明敏锐地抓住了这个词，“什么系统？”
朱天勤沉默了。
他不能说，这是他最大的秘密。
李明看着不说话的卡车，心里更加确定这东西绝对不简单，他叹了口气，指了指院子里面：
“先进来吧，停在外面太扎眼了，现在全城都在找你——泰山。”
没等朱天勤开口，李明就熟练地拿起柴油枪，走到卡车油箱的位置开始加油。
“你这车真是油老虎啊，我这地方偏，几个月才能补一次油，估计撑不了太久。”
挂上柴油枪后，他表情严肃地走到卡车前：
“大块头，我们得谈谈，你到底是什么东西。还有，你为什么要到处救人？”
朱天勤知道，这个问题回避不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组织着有限的词汇：“我…是…朱天勤…死了…变成…卡车…”
这个开头就把李明震得外焦里嫩，他张大了嘴巴，半天合不拢：
“你…你说啥，人死了变成卡车，你当我傻啊。”
“真的…”朱天勤的电子音里似乎也带上了一丝急切。
“有…系统…强制…任务…救人…失败…会…死…”
他尽量用最简洁的词语，把自己的处境和系统的威胁说了出来，省略了魂飞魄散之类的细节。
李明听得目瞪口呆，他围着卡车转了好几圈，伸手摸摸冰冷的金属外壳，又看看空荡荡的驾驶室，最后用力挠了挠头。
“人变成卡车……强制救人系统……”他喃喃自语，握着工具的手微微发抖，“这事儿……也太离谱了。”
朱天勤安静地等着，他把自己的底牌掀开了一部分，接下来就看对方的选择了。
过了好一会儿，李明一屁股坐在地上，看着卡车：
“所以，你在高速上逼停大巴，你去火场救人，都是那个什么系统逼你做的？”
“是…”
“你不做就会死。”
“是…”
李明沉默了。
他抬头看着这辆巨大的卡车，想象着里面困着一个叫朱天勤的，已经死去的年轻人的灵魂，被迫开着这玩意儿去出生入死，只为了能继续“活”下去。
这简直比他看过的所有科幻片加起来还要荒谬，但不知为何，看着卡车那伤痕累累的车头，听着那毫无感情却透着无奈的机械音，他作为汽修工的本能被触动了。
“好吧，就算你说的是真的，”李明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土，“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你这车太显眼了，身上的伤也得修，不然下次任务来了你也动不了。”
朱天勤感觉到一丝希望：“你能…帮我…修好…还有…不被…发现…”
“帮你修车没问题，包在我身上，”李明拍了拍胸脯，随即又垮下脸：
“但是不被发现可就难了，新闻里到处是你的报道，外面肯定有很多人在找你，官方的人说不定也盯上你了。”
“我今天去买零件的时候，就看到几辆挂着特殊牌照的黑色越野车在街上晃悠，听说是特殊反应小组的人，平时可见不到他们。”
特殊反应小组，朱天勤生前在都市传说里听过这个名字，这是星国官方内处理本土非常规事件的秘密力量。
他无法确定这个组织是否真的存在，但是眼下还有更紧急的事，他高调的救人行为已经引起了多方的重视。
一旦自己的秘密暴露，等待他的很可能不是领奖，而是被拆卸和研究。
“必须…伪装…”朱天勤急切地说道。
“伪装是必须的，”李明点点头，“这样吧，我先把你这些明显的伤修好。”
“然后我给你重新喷个漆，换个颜色，再给你弄点伪装用的贴纸或者什么，让你看起来没那么像新闻里的泰山，起码不会被一眼认出来。”
“好…”
“不过我这小店材料有限，大修肯定不行，只能先简单处理下，”李明补充道，“还有，油漆钱，零件钱……”
朱天勤立刻反应过来，他之前在积分商店里看到了兑换现实货币的选项。
“积分…可以…换钱…”
李明拔掉油枪，一脸狐疑道：“积分换钱，你那系统还能当银行使呢。”
接下来的时间，一人一车就在这个小小的修理厂院子里忙碌起来。
李明拿出全套工具，叮叮当当地开始修理受损的车壳和前轮，朱天勤则尽量扭动车身去配合。
合作虽然有些诡异，但也渐渐有了一丝默契。
李明找来了砂轮机，打磨掉那些被刮花和烫的凹凸不平的白色油漆，准备开始喷涂。
“你想换什么颜色，”李明拿着色卡问道，“颜色肯定不能太扎眼，什么大红大绿的就算了，开出去跟个活靶子似的，恨不得所有监控都盯着你。”
朱天勤看着那些五颜六色的选项，最后选择了一个深沉的颜色。
“星空…蓝…”
“星空蓝，”李明看了看那个颜色，“行，够低调，晚上也好隐藏，真想再给你加点橙色的火焰图案，哈哈。”
夜深了，李明还在忙着打磨和喷涂底漆，朱天勤安静地停在一旁，看着这个为了自己这个怪物而忙碌的年轻人，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谢谢…你…”机械的声音在寂静的院子里响起。
李明喷漆的动作顿了一下，他回头看了看巨大的卡车。
在昏黄的灯光下，原本硬朗的卡车轮廓，此时却显得有些柔和。
他没说话，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然后继续埋头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