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低谷

雨刮器规律摆动,将玻璃上的雨珠扫成弧线。檀健次把手机立在仪表台上,导航语音响起时,他跟着机械女声故意拖长调子:“请沿当前道路,继续行驶三公里——”逗得我差点握不稳方向盘。霓虹灯光透过车窗在他脸上流转,恍惚间又回到从前那些偷闲的午后。

抵达酒店时,几辆保姆车正停在大堂外,车门开合间涌出熟悉的身影。檀健次的经纪人快步迎上来,目光在我和红旗车之间短暂停留,笑着伸手:“多亏你送他回来,改天在请你吃饭。”我点头示意,瞥见不远处队员们围过来拍着檀健次肩膀,玩笑声混着雨声传来。

倒车镜里,檀健次忽然转身挥手,卫衣帽子被风吹得半掀起来。直到拐出酒店区域,手机才震动起来,是他发来的消息:“路上注意安全。”我单手打字回复,路灯将影子拉长又缩短,雨不知何时小了,只剩细密的水雾笼罩着城市。

周日的清晨,陌生号码来电。檀健次经纪人的声音带着职业性的温和:“方便见个面吗?有事和你聊聊。在你家楼下的咖啡店里。”

“好,稍等我一会儿。”站在落地窗前,晨光正斜斜切进客厅,在波斯地毯上投下金边。挂断电话。

二十分钟后,我踩着黑色细高跟推开咖啡店门。檀健次的经纪人坐在角落,面前的美式咖啡腾着薄烟,见我走近,他抬手示意空位:“我就直说了。”他推来一份文件,封面印着“舆情风险评估”,“檀健次是男团核心成员,不管你们现在是什么关系,都希望你能保持距离。”

我转动着手腕:“你的意思是?”“一旦被拍到,粉丝和品牌方不会听解释。”他翻开文件,密密麻麻的数据里夹着几张模糊的侧拍照片,虽看不清正脸,却能辨出车库里熟悉的身影,“现在的舆论环境,任何捕风捉影都可能被放大。”窗外忽然刮过一阵风,卷起路边的银杏叶扑在玻璃上,他合上文件起身,语气难得放缓,“你也是生意人,应该明白有些事赌不起。你真的希望檀健次的努力付之东流吗?”他收起东西放在包里“你好好想想。”

玻璃门在身后合拢的瞬间,冷风卷着咖啡店里的喧嚣骤然隔绝。我站在梧桐树下,望着经纪人的黑色商务车拐过街角,枯叶在车轮下碾碎成尘。

回到家时,新装的智能门锁发出轻响,感应灯次第亮起,照亮挑高客厅。我跌坐在沙发里,陷进柔软的靠背,目光空洞地望着对面墙上檀健次挂上去他画的双人画。

从抽屉里摸出细长的烟支,金属打火机擦出的火苗在寂静中格外清晰。烟雾袅袅升腾,那些偷拍照片里的模糊身影在烟雾中忽隐忽现,经纪人那句“你真的希望檀健次的努力付之东流吗”像重锤般砸在心头。

烟灰渐长,火光在烟灰缸里熄灭时,窗外的暮色已经浓稠得化不开。

此后,手机通讯录里檀健次的名字渐渐沉底。我在会议室开项目论证会时,他或许正在赶通告;深夜处理完最后一封邮件,刷到他朋友圈里模糊的机场跑道图,定位在几千公里外的城市。对话框里停在三个月前的“在忙,晚点说。”

直到某个暴雨倾盆的傍晚,智能门铃突然响起。监控画面里,檀健次浑身湿透地站在门外,黑色卫衣紧贴着后背,发梢滴落的水珠在玄关积成小水洼。指节泛白,看见我开门时,抬头我看到他眼角泛红。

我慌忙把他拉进来,扯过玄关的毛巾裹住他肩膀,潮湿的布料浸着寒意,连带着他指尖都凉得像冰。推搡着把人往浴室带。等水声停下,我端着煮好的酒酿汤圆从厨房出来,正撞见他裹着宽大的家居服立在客厅。暖黄的灯光漫过他发梢滴落的水珠,在锁骨处汇成细小的溪流。瓷碗搁在茶几上腾起白雾,他捏着汤匙的手突然发颤,芝麻馅的汤圆咬开,甜香还没散开,眼泪先砸进了碗里。

“怎么了?”我抽了张纸巾擦去他脸颊的泪痕,指腹擦过他眼下青黑时触到细微的颤抖。他突然攥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汤匙“当啷”掉进碗里,溅起的汤汁在他苍白的手背上烫出红痕。“因为现在hanliu盛行,所以团队要单飞了。但是不解散。”他的声音像是从胸腔最深处挤出来的,带着破碎的呜咽,“以后可能很难再唱歌跳舞……”

我僵在原地,指尖还残留着他皮肤的温度,而掌心的潮湿却分不清是他的眼泪还是汤圆的热气。“已经决定了吗?”喉咙发紧。檀健次垂着眼睫,睫毛上还沾着未落的水珠,良久,他轻轻点了点头,喉结滚动着咽下酸涩:“过几天公司发声明。”

我问其他人呢,我们本来就不是特别火,所以……”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那些没说出口的担忧在喉咙里翻涌。檀健次突然抬起头,泛红的眼眶里倒映着客厅暖黄的灯光,看着我哑着嗓子说:“陪我喝点吧。”

话音落下,空气仿佛凝固了片刻。我望着他眼底的疲惫与无助,终是转身走向酒柜,取出那瓶珍藏许久的酒。玻璃杯碰撞的清脆声响中,琥珀色的液体缓缓倒入杯中,氤氲的酒香在寂静的房间里弥漫开来。

威士忌的琥珀色在杯底摇晃,冰块碎裂的脆响混着窗外雨声,渐渐模糊了时间。檀健次的笑声越来越轻,说话也开始含混不清,玻璃杯“咚”地磕在茶几上,溅出的酒液在木桌上蜿蜒成河。他歪歪倒倒地要去够酒瓶,整个人却顺着沙发滑下去,我慌忙扶住他,却被他拽得跌坐在软垫上。

“别喝了!”我夺过酒瓶时,他温热的呼吸扑在颈侧,带着酒气的呢喃像羽毛扫过心口。他瘫在我怀里嘟囔着舞台灯光、和声编排,那些破碎的字句钻进耳朵,酸涩得让人眼眶发烫。好不容易把他半拖半抱到沙发上,他还固执地抓着我的袖口,直到我把薄毯裹紧他肩膀,才沉沉睡去。

我坐在躺椅上望着他,月光透过纱帘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影。他睫毛轻轻颤动,偶尔呓语几声,皱着眉像是还困在某个解不开的梦里。茶几上凉透的汤圆和空酒瓶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不知过了多久,困意裹挟着满心的沉重袭来,我歪在椅背上,在忽远忽近的雨声里坠入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