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哪哪都要花钱

“成,那咱就咸菜缸里腌秤砣——一言为定!”

“不过你小子可得加把劲,真到了要挑粪的时候可别哭。”

刘壮虎把烟袋锅子在鞋底上磕了磕,火星子溅在冻得发白的泥地上,转眼就灭了。

王铁军裹了裹身上打着补丁的棉袄,衣摆处似乎被树枝刮坏了,不太保暖,露出几绺发黄的棉花,笑着说:

“叔你放心,山里的爷们儿一口唾沫一个钉,我说话绝对算数。”

“不过你也不能食言,等我逮着狍子之后,立马跟我去要只小狗崽儿回来。”

听到王铁军的话,刘壮虎拿起手中的烟杆就朝他打了过去,呵斥道:

“你小子一口唾沫一个钉,难道我就不是?”

“对了,你早上托我帮忙卖的野猪肉可都卖完了,刚好把钱给你。”

话音刚落,刘壮虎便从对襟棉袄里掏出个手绢包,一层层揭开,露出叠得整整齐齐的票子。

最上头是张崭新的大团结,底下压着些毛票和钢镚儿。

“这是今儿个卖野猪肉的钱,按八毛一斤算的。”

他粗糙的手指头点着钞票,

“你拢共分得野猪肉二十七斤半,我给抹了零,按二十七斤算的,一共是二十一块六。”

“还有那十几斤的猪头也卖了八块钱。”

“拢共是二十九块六,你数数。”

“要是能拉到镇上去卖,这价格说不定还能多五成。”

屯里人普遍没啥钱,要不是卖得便宜,这野猪肉还真不一定能卖得完。

真要是想赚钱,那还得是拉到镇上去卖。

虽说给王铁军抹了零,但是刘壮虎卖肉的时候难免也要给买肉的乡里乡亲添点,真要是细算起来可能还未必有二十七斤。

王铁军接过钱,也不客气,就着昏黄的夕阳就那么直接当着刘壮虎的面数了起来。

亲兄弟还明算账,这年头谁家都不宽裕,买卖东西当面点清是规矩。

趁着王铁军数钱的功夫,刘壮虎往手心哈了口白气,絮絮叨叨的说起了今天的事情:

“说来也是赶巧了。”

“自打上个月老猎户张把头摔了腿,屯里再没人打着过像样的野物。”

“今儿个猪肉往我家门口一摆,我才刚吆喝一声,好家伙!那些个婆娘们鼻子比猎狗还灵,不到俩钟头就抢光了。”

王铁军仔细数完,把钱揣进了贴身的兜里。

又觉得有些不太踏实,隔着厚厚的棉袄摸到硬邦邦的钞票之后才放心下来——

这可是他头一回往家挣这么多钱,心中难免有种不太真实的感觉。

王铁军搓着冻红的手,当即便对刘壮虎表示了感谢:

“刘叔,这回可多亏您了。”

“要是让我自己个儿卖,怕是天黑都回不了家,更甭说逮着这只兔子了。”

刘壮虎蹲在门槛上,掏出烟袋锅子装烟丝,不满的嘟囔道:“你小子跟我外道啥?”

他划着火柴,橘红的火苗映着满是皱纹的脸,

“我白得了二十斤野猪肉,再不干点啥,睡觉可都要不踏实了。”

说着突然想起什么,他转身钻进里屋,不一会儿提着个油纸包出来。

这油纸包得极其漂亮,不仅板正得很,更是用一根棉绳系着,提溜起来非常方便。

抽了抽鼻子,刘壮虎将油纸包递了过去,说:

“嗅到这荤腥味没?喏,这可是我特意给你留的猪板油。”

“拿回去让你娘炼炼,炒白菜时搁一筷子,保准香掉牙。”

王铁军接过油纸包一掂量,发现这猪板油少说有一斤多。

这年头猪油金贵,供销社里要肉票才能买着。

别看这包猪板油不大,少说也要一块钱才能拿下。

想到这里,王铁军的眼眶有些发热:

“叔,这……这让我咋谢你……”

“谢啥谢!”刘壮虎挥挥手,烟袋锅子在空中划出道红光,“下回再打着野猪啥的,记得往我这儿送就成!”

“你不说你要当松岭屯最厉害的猎人吗,就这点小东西有啥看的。”

用力点了点头,王铁军拍着胸脯保证道:

“那肯定只会往刘叔这送,毕竟别家可没有刘叔这能让我占便宜。”

此时日头已经压山了,屯子里的烟囱开始冒炊烟。

王铁军跟刘壮虎道了个别,提溜着油纸包便小跑着往家赶。

今儿出门的时候娘虽然没说出天黑后不回来就打断他的腿的话,但是他也不愿意娘为他操心,还是赶紧的回去为好。

也许是跑得太快,王铁军的胶棉鞋踩在冻土路上咯吱作响,惊得人家院里的大白鹅扑棱着翅膀直叫唤。

刚进自家篱笆院,就闻见玉米面饼子的香味。

厨房窗户上结着厚厚的冰花,里头人影晃动,铁锅铲刮着大铁锅的声响格外清脆,想来应该是娘在厨房里忙活儿。

“娘!我回来啦!“王铁军跺掉鞋上的渣子,棉门帘一掀,热气混着饭菜香扑面而来。

刘素珍正往灶膛里添柴火,闻言赶紧在围裙上擦擦手。

她五十出头的年纪,头发却已经白了大半,蓝布棉袄的肘部磨得发亮。

她上下打量着儿子,见没缺胳膊少腿,这才松了口气:

“可算回来了!再不回来我可就要去屯里寻你去了。”

“快上炕暖和暖和,饼子马上就得。“

王铁军没急着上炕,反倒从怀里掏出个手绢包,在炕桌上小心摊开。

皱巴巴的钞票排成一排,最显眼的是那张印着工农兵画像的大团结。

“娘您看!野猪肉卖了快三十块钱呢!”

“刘叔还给了包猪板油……那可是好东西啊!”

说完,他献宝似的把油纸包也搁在了桌上。

刘素珍手一抖,玉米面撒了灶台。

她颤巍巍地摸着那张大团结,票子新得能割手,声音有些颤抖的说:

“这……这么多……”

她想起上次见这么大面额的钞票,还是去年队里分红的时侯。

那时候王二牛还没倒下,还是家里的顶梁柱。

“娘,这钱您收着。”

王铁军把钱往母亲跟前推,

“给爹抓药,再扯块布给您做件新棉袄。”

“开春儿化冻,您那双鞋也该换了……”

那么算起来,王铁军只觉得这笔开始还觉得很多的钱瞬间不够用了起来,这个家真是打哪哪儿要花钱。

刘素珍却把钱重新叠好,又重新塞回儿子手里:

“这钱你留着。赶山要置办的东西多,绳索、铁夹子哪样不要钱?”

见儿子要说话,她抢先道:

“我们一家人又何必说两家话,真要缺钱娘能不跟你开口?”

刘素珍的拒绝让王铁军急得直挠头,争辩了起来:

“娘您太小瞧人了!肯定是觉得我打不到东西才不肯收这钱。”

“我可告诉你,今儿我可没白山上,逮着只兔子,少说能卖五块钱!”

“娘,我给你说,那兔子可狡猾了,跑得贼快,最终还不是乖乖被我捞在了手里。”

“赶明儿再逮个狍子……我们家不就好起来了吗?”

“呸呸呸!”刘素珍连忙往地上啐了三口,“山神爷可不兴这么念叨!”

她掀开锅盖,金黄的玉米饼贴满了铁锅:

“行,我知道你是有真本事了,明儿你就去卫生所把你爹的药抓回来。”

“顺道打听打听你爹是不是真有希望重新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