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廿三,共生殿的冰棱砖上结着三尺厚的琉璃冰,却被千盏火绸灯映得如同熔金。沈砚冰握着刻刀,正在殿后石壁补刻西域焚心教的火蝶纹,木屑落在他新制的月白长衫上——衣摆处暗绣着冰梅与赤焰交织的纹样,是苏挽月照着地火洞绢帛上的图腾绣的。
“砚冰哥哥,喝口姜茶吧,昭明哥把炉子搬到殿角了。”苏挽月拎着冰纹暖壶走来,鬓边桃花簪换了赤焰金托,却仍留着十年前的雕痕,“他说刻刀在冰墙上走,得有火劲烘着才不冻手。”
沈砚冰接过茶盏,忽然听见殿外传来马蹄声。三骑黑马踏碎琉璃冰,马背上的人皆着纯白衣衫,袖口绣着半片冰梅或赤焰纹——正是三个月前在玉门关外见过的“纯色盟”使者。为首者摘下面纱,左脸覆着冰棱状的疤痕,右脸却烙着赤焰形的灼伤。
“沈公子,我等奉盟主之命,来讨教‘冰火共生’的真谛。”使者抱拳,声音像冻住的铁,“纯色盟七十二旗主约定,若共生殿能接下‘冰火三劫’,便奉你们为江湖共主;若不能……”他望向殿顶的双凤纹,“便烧了这满殿的‘杂种功法’。”
穆昭明的红绸刀“呛啷”出鞘,刀穗扫过地上的积雪:“当年焚心教也说要烧了共生殿,现在他们的火蝶灯还挂在檐角呢。”他转头望向沈砚冰,耳尖因冬日的寒而发红,“砚冰,你说他们是真不明白,还是装糊涂?”
沈砚冰放下刻刀,指尖抚过石壁上未干的火漆:“三劫也好,纯色也罢,不过是有人怕看见冰与火交缠的光。”他望向使者的疤痕,忽然想起地火洞绢帛里夹着的旧信,“七日前,我在冰库发现了初代烈阳教主的手札,他说‘纯色者必偏执,偏执者必自焚’。”
第一劫在申时初刻降临。纯色盟的“冰旗”弟子用玄冰堡的冰蚕蛊冻住了殿内所有火盆,零下三十度的寒气里,苏挽月的赤鳞鞭竟结出冰花。“用‘雪砚式’第三式‘破冰’!”沈砚冰低喝,掌心寒雾却裹着穆昭明渡来的火劲,在冰墙上融出条梅花形的通道。
“看清楚了,冰里藏着火。”苏挽月甩动银铃,鞭影在冰花中划出赤焰轨迹,“就像你们左脸的冰疤下,藏着被火灼痛的血。”她说话时,桃花簪的赤焰金托忽然发热,竟将冰蚕蛊冻住的火盆重新点燃。
第二劫是“火旗”弟子的焚心焰。二十道火墙同时燃起,却在靠近共生殿冰棱时,被沈砚冰与穆昭明合力使出的“共生盾”化作虹光。沈砚冰望着火墙中浮现的冰火双凤虚影,忽然想起哥哥临终前塞给他的秘典里,夹着片烤焦的冰魄梅——原来早在十年前,哥哥就用这种方式,让火与冰在同一朵梅上共存。
“第三劫呢?”穆昭明擦着刀上的火星,忽然看见殿外飘起了雪,“难不成是要我们在雪地里分出冰与火?”
使者忽然跪地,摘下腰间的半冰半火玉佩:“第三劫是盟主之问——若有一日,冰与火的平衡被打破,你等是护冰、护火,还是护这荒唐的共生?”
沈砚冰望向殿内正在调和冰露与火茶的苏挽月,想起她腕间的银铃曾被烈阳教长老击碎,却在修补时嵌进了寒江阁的冰棱。“当年我哥在火海里把秘典塞给我,说‘别让冰与火在江湖上只剩仇恨’。”他摸出怀中的冰火凤珏,“现在我才懂,护冰护火都是执念,该护的是让冰与火共生的江湖。”
使者的疤痕忽然颤动,他掏出封信笺,上面盖着玄冰堡与焚心教的双重印鉴:“其实……盟主是当年寒江阁‘冰棱堂’的遗孤,他的父母死于烈阳教火攻,脸上的伤是被焚心教的火油所灼。”
殿角的炭炉“噼啪”炸开火星,沈砚冰忽然想起徐长老曾说,灭门夜有个七岁的寒江阁弟子失踪,眉心有冰梅刺青。他望向使者的眉心,那里果然有片淡蓝的冰纹——与他袖口的冰裂纹刺青如出一辙。
“阿彻,你还记得寒江阁后山上的冰湖吗?”沈砚冰忽然轻声说,“你爹娘总说我和昭明是‘冰湖双生’,那年你偷喝我的冰露,被我追着跑了整个山谷。”
使者浑身剧震,冰棱疤痕下的泪砸在琉璃冰上:“砚冰哥,我……我以为你忘了。”他扯开衣领,胸口刺着半朵冰梅,梅心处是个极小的“昭”字——正是当年沈砚冰教穆昭明写的那个。
雪不知何时停了,苏挽月捧着热茶走来,银铃轻响:“阿彻弟弟,你看这茶,冰露是寒江阁的,火茶是烈阳教的,可喝起来却暖融融的。你脸上的伤啊,就像这茶里的茶渣,看着碍眼,却让茶味更浓。”
穆昭明忽然蹲下,用火刀在雪地上刻了个大大的“昭”字,中间嵌着冰梅与赤焰:“当年你哥刻这个字时,说‘昭’是光明,不分冰火。你看,冰梅在火里更艳,赤焰在冰里更明,这才是咱们寒江阁的‘昭明’。”
暮色降临时,纯色盟的弟子们围着共生殿的火盆,听沈砚冰讲两派祖师的故事。殿顶的冰棱在月光下折射出七彩光,映着使者阿彻眉心的冰梅刺青,竟与穆昭明刀柄上的赤焰纹连成一片。
“砚冰哥哥,你说阿彻弟弟会留下来吗?”苏挽月望着殿外堆雪人的两人,穆昭明正教阿彻用火刀雕冰梅,“他的冰蚕蛊和焚心焰,说不定能创出更妙的共生招式呢。”
沈砚冰笑着点头,忽然看见石桌上放着本新刻的《共生录》,封面上不知谁画了幅小画:两个少年在冰湖烤鱼,旁边追着个扎银铃的小姑娘,雪地上歪歪扭扭刻着“昭”字。他忽然想起十年前的小酒馆,想起檐角的雨,原来所有的故事,早在相遇时就写好了结局。
子夜,沈砚冰独自登上殿顶。月光照着新刻的火蝶纹,他摸出哥哥的“砚雪佩”,发现佩环内侧竟刻着行小字:“昭明若成烈阳教主,砚冰便做寒江阁主,冰火双生,共护江湖。”原来哥哥早就在谋划两派的未来,就像他在冰库刻下的“昭”字,从来不是单极的光,而是冰与火共舞的明。
雪又下了,却不再寒冷。沈砚冰望着殿内暖黄的灯火,听着穆昭明与阿彻的笑闹,苏挽月银铃的轻响,忽然觉得,这十年的风雪,不过是为了让他在某个雪夜,看见冰与火在琉璃灯里共舞,看见所有的恩怨都化作茶盏里的暖,看见那些被时光藏起的美好,终将在回头时,织成江湖最温柔的灯。
(第八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