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珐琅谜

凯司令的栗子香混着打字机声在玻璃门开合间流泻。苏明月望着第三桌的珐琅咖啡壶,壶嘴的裂痕像极《金锁记》里长安未哭完的泪痕。穿阴丹士林布衫的女侍应送来蛋糕,银叉尖在奶油褶皱里挑出张泛黄的《大美晚报》。

“今朝新到的西洋镜。”沈鹤鸣的怀表链缠住报纸边角,“苏小姐可晓得张女士最爱把密码藏在社交版?“他指腹抚过“百乐门红舞女沈玉簪订婚启事”,订婚日期用朱砂圈着,恰是《十吻》连载中断的次日。

穿香云纱的妇人突然打翻柠檬茶。褐渍在桌布上漫成外滩地图,蛋糕叉卡在铜牛像的尖角处。苏明月的高跟鞋尖轻轻碰触沈鹤鸣的牛津鞋——桌底黏着枚七十六号的微型窃听器,形如枯萎的茉莉花苞。

“沈先生可听过新出道的周璇?”她故意提高声量,鎏金小勺在杯沿敲出摩尔斯电码,“昨夜在大光明唱《天涯歌女》,倒把‘天涯’两字唱成了‘甜’。”沈鹤鸣会意,怀表盖折射的日光在墙上游走,最终停在《十吻》手稿影印件的某行:“玻璃匣子里蝴蝶的标本,鲜艳而凄怆。”

穿白西装的琴师突然奏起《玫瑰玫瑰我爱你》。乐谱架上的五线谱纸簌簌飘落,背面用眉笔描着大西路67号的平面图。沈鹤鸣佯装俯身拾谱,袖口掠过苏明月的珍珠手包——里头藏着从云裳阁旗袍拆下的密函残页。

“昨日收着件蹊跷事体,”穿驼绒大衣的报馆编辑凑近邻桌,“申报馆新到的德国印刷机,竟印出满纸蝴蝶花纹。”他手中的雪茄灰落在咖啡碟沿,拼出“囚”字的篆体。苏明月瞥见编辑的牛皮公文包锁孔里,卡着半片蓝宝石蝶翼。

窗外黄包车夫的金牙忽地一闪。车帘掀处,穿墨绿缎面旗袍的女子捧着《万象》杂志下车,页间漏出张爱玲给《十吻》校对的稿签纸——校样边缘画着凯司令后厨的送餐路线图,朱批“午时三刻”旁添了行小楷:“糖霜代砒霜。”

沈鹤鸣突然按住苏明月手腕。他的怀表链不知何时缠住女侍应的镀银胸牌,牌面“凯司令”的“令”字缺了末笔,倒像沈家老宅门牌上的刀痕。穿工装裤的送货员正往冷藏室搬运奶油,木箱缝隙渗出《紫罗兰》杂志特有的鸢尾花香。

“苏小姐可要添些方糖?”女侍应端着珐琅壶的手微微发颤,壶身映出后巷穿和服男子的身影。沈鹤鸣突然用德语念出《浮士德》台词,惊得编辑的雪茄跌落——烟灰在桌布上燎出的焦痕,恰是软禁洋楼阁楼的气窗方位。

百乐门的霓虹招牌在此刻骤灭。苏明月腕间的珍珠突然发烫,第三颗珠子裂开,露出微型胶卷上张爱玲的手迹:“生命是袭华美的袍。”那些个“蚤子”正沿着胶卷齿孔排列,指向大西路67号地下室通风管的螺丝纹路。

穿香槟色高跟鞋的舞女撞开玻璃门。她珍珠手袋的流苏缠住沈鹤鸣的怀表链,洒落的粉盒里藏着撕碎的《十吻》终章稿纸。沈鹤鸣就着咖啡渍拼凑残页,缺失的段落恰是苏明月旗袍盘扣里密函的内容:“珐琅壶嘴的裂痕,须对准愚园路的第十一朵云。”

暮色漫过国际饭店的尖顶时,七十六号的黑色雪佛兰轿车在街角熄火。苏明月将蛋糕叉卡进桌布地图的铜牛像,奶油褶皱里的银叉齿痕,正与沈宅老怀表背面的防伪纹严丝合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