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乾坤鉴世

仙宗大殿内,气氛凝重得仿若实质化的铅云,沉甸甸地压在每一寸空间。徐来此刻已是一袭白衣胜雪,静静坐在宗主宝座上。在他面前,万象镜光芒流转,连接着乾坤鉴世图考核的画面,光影明灭间,似是无数人的命运在无声闪烁。

他微微抬手,修长且骨节分明的手指仿若精雕玉琢而成,轻轻捏起一支毛笔,笔尖饱蘸朱砂,鲜艳欲滴的红在这清冷大殿中显得格外夺目,恰似凝血之色,隐隐透着几分残酷意味。

随着笔尖缓缓落下,在考核名单上那一个个名字背后轻轻划过,似有细微的“沙沙”声,仿若命运的低吟。刹那间,那些名字背后曾熊熊燃烧的炽热梦想、满心的期许,在这轻轻一笔之下,如同被烈日直射的泡沫,脆弱而无奈地消散于无形。只留下大殿内愈发清冷的寂静,似在无声诉说着仙途艰难,梦想易碎。

“徐来,再划下去就没人了。”

目光瞥向那已经占据名单纸张超过三分之二的红线,林如烟眉头皱紧,美眸中似有不忍与焦急。

“仙宗弟子,宁缺毋滥。”

徐来的声音仿若寒潭深处传来的碎冰之声,清冷、坚定。在划去一个名字后,随之他将目光看向万象里映照出的下一个考核者在乾坤鉴世图中历经的情景。

这是一个古代社会,朝廷与蛮族交战正酣,关中大旱,饿殍遍野,百姓拖家带口踏上逃荒之路。陈生,一介落魄书生,父母饿死途中,孤身一人往南寻生机,行囊单薄,唯几本残书相伴。

行至荒野,残阳如血,枯草丛中传来微弱啼哭声。陈生循声拨开荒草,见一襁褓,里面女婴小脸皱红,哭声渐弱,似将被这残酷世道吞噬。襁褓旁有半块玉佩,温润洁白,刻着精致云纹,当是女婴身世信物,陈生不及细思,忙将女婴抱起,贴在胸口暖着,口中喃喃:“莫怕,莫怕,有我在。”

前路漫漫,陈生为女婴寻吃食成了头等大事。白天,路过将涸小溪,他不顾水凉泥泞,趴下徒手抓鱼,手指被石划破,鲜血洇红溪水,也要将鱼抓到烤给女婴。夜里,冷风呼啸,他把唯一破袄裹在女婴身上,自己抱紧她缩在山洞,任寒意侵骨,只为听她均匀呼吸,仿若那是世间最暖炉火。

入了城镇,陈生想谋个代写书信生计,却因难民身份遭人驱赶。无奈之下,他在街角摆摊,用捡来的树枝、石头教孩童识字换几文钱,女婴在旁咿呀学语,逗得路人偶尔驻足赏几个铜板。日子清苦,女婴却一天天长大,眼眸黑亮,笑起来似能驱散阴霾。

几年过去,女婴取名陈雪,伶俐懂事,跟着陈生诵读诗书,知晓养父不易,常帮着浆洗缝补。此时边关稍定,皇帝下旨兴水利、振农桑,地方招募贤才。陈生凭满腹经纶,青云平步,官至一州大吏。

为政一方,陈生并未忘却初心,他将所得俸禄大多用于救济流民、修缮学堂,那些曾与他一样在苦难中挣扎的百姓,因他的善举燃起新的希望。陈雪也在他的悉心教导下,出落得亭亭玉立,才情出众,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更难得的是,她心怀悲悯,常随陈生出入贫苦之地,施粥赠药。

画面到了这里,林如烟忍不住开口,“徐来,这陈生历经磨难,心地善良,又有济世之才,如此品行,总该留下了吧。”她言语间满是期许,目光紧紧盯着徐来,似是想用自己的坚持为陈生争得这难得的机缘。

徐来并未立刻作答,他的目光依旧透过万象镜,凝视着后续画面。

画面里,陈生为查民情,带着义女陈雪微服私访,在一山村,遇到一老妇病倒茅屋,无人照料。陈雪执意留下煎药喂食,悉心伺候。老妇病愈感恩,端详陈雪面容,又看到她随身玉佩,忽跪地大哭,言是当朝皇帝所出长公主。原来在十几年前,皇帝正值初登大宝,朝局动荡,蛮族趁机犯境,直至兵临都城。皇帝为保公主安危,遣心腹趁乱将尚在襁褓的公主送出都城,谁料途中遭遇乱兵冲击,护送之人死伤殆尽,公主亦不知去向。而玉佩,正是公主信物。如今老妇一眼认出信物,当下没有丝毫隐瞒,将前因后果一一道来。

陈雪听闻,自是惊愕万分,望着手中那半块玉佩,过往种种在脑海中不断翻涌。回忆起养父陈生这些年的含辛茹苦,为她遮风挡雨,在绝境中拉扯她长大,心中满是感恩,同时也庆幸终于有了报答的机会。

消息不胫而走,很快传到了京城,皇帝龙颜大悦,当即封陈雪为永宁公主,念及陈生护女有功,又听闻他为官清廉、造福百姓,直接官以户部尚书。

此刻,万象镜里陈生的画面已经接近尾声,似乎马上要迎来一个完美的结局。

忽一日,皇帝一病不起,膝下三子夺嫡。身为户部尚书的陈生,掌管着国家钱粮赋税的命脉,在这一刻却突然对心腹说道:“昔日我能做公主亚父,今亦能为女帝亚父矣!”

紧接着,陈生以户部尚书的优势,广撒钱粮笼络朝中大臣和各方势力,很快便将三个皇子踢出局。

“义父,你这是要做什么?”

当陈雪被陈生率领百官在金銮殿龙袍加身的那一刻,陈雪突然感觉以前那个对自己百般呵护的陈生突然格外陌生。

“国不可一日无君,公主请登基!”陈生神情冷峻而坚定。

陈雪大声呵斥道:“父皇只是生病,王御医说只要月余便可康复,我岂能做这悖逆之事!”

“忘了告诉公主,先帝已于一个时辰前驾崩,王御医因医治不利,已被微臣下令斩首。”陈生微微一顿,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波澜,“临终前,将皇位传于公主,然公主经验不足,臣愿效仿周公,暂摄朝政,以保江山社稷安稳。”

陈雪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她怎么也想不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她死死地盯着陈生,试图从他脸上找到一丝昔日的温情,可看到的只有那如渊般深沉、让人捉摸不透的面容。

“你,是你……”陈雪连连后退,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义父,你怎能如此?这些年的养育之恩,难道都是假的?”

陈生微微皱眉,似有不忍,但转瞬即逝,他沉声道:“微臣所做一切,皆是为了江山,为了百姓。待公主羽翼丰满,臣自当还政于您。”

可陈雪哪肯轻信,她深知权力的诱惑有多大,一旦坐上那个位置,又怎会轻易放手。她环顾四周,百官皆垂首,无人敢为她发声,绝望之感涌上心头。

三日后,陈雪正式登基,亦同她的封号,改元永宁。陈生自领丞相一职,为百官之首。几日后,自领魏公爵位,加九锡,剑履上殿,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其后某天夜里,陈生以入宫觐见的理由,将陈雪霸占在了龙床之上……

万象镜的画面到此处结束,徐来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林如烟却是感觉头皮发麻,直接呆愣在了原地。

许久之后,林如烟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几分惊惶与愤怒:“这陈生怎会如此?他之前的善举难道都是伪装?这般行径,简直人神共愤!”她胸脯剧烈起伏,显然是被画面中的内容气得不轻。

徐来微微抬手,示意她稍安勿躁,目光依旧凝视着万象镜消散的光影之处,似是在透过那已消失的画面剖析陈生的灵魂。良久,他缓缓开口:“人性复杂,没有哪个人会从一而终,环境、身份、地位的改变乃至经历,都是重塑灵魂的刻刀。”

语罢,徐来将目光看向名单,手指轻轻在陈生的名字上摩挲,似是在权衡着什么。林如烟见状,也按捺下心头怒火,凑近了些许,目光随着徐来的手指而动,试图从他的神情中窥探出一丝决断。

“陈生此前种种善举,救助陈雪、为官清廉、造福百姓,皆是出自真心,这一点毋庸置疑。”徐来终于开口,声音沉稳,带着几分洞悉世事的淡然,“只是权力如漩涡,一旦卷入,便难以自拔。他一步步走向高位,尽享殊荣,在这过程中,初心渐渐被蒙蔽,欲望却愈发膨胀,才有了如今这般令人痛心疾首的行径。”

林如烟冷哼一声,虽认同徐来所言,可心底那股子愤懑仍是难消:“即便如此,他也罪不可恕,难道还要留他在这仙宗考核名单之上?就这般放过他的恶行?”

徐来微微摇头,目光深邃地望向万象镜,此刻镜面已暗,却仿若仍能映出陈生的过往种种:“仙宗选人,并非只看一时之过。陈生既有济世之才,亦曾心怀悲悯,若能让他历经磨难,看清本心,浪子回头,未必不能成为我仙宗栋梁。”

而后,徐来拿起一旁的朱砂笔,却并未急着下笔,而是再次陷入沉思。林如烟在旁欲言又止,她虽觉得陈生罪大恶极,但又深知徐来的考量向来深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