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铃音裹着陆昭明坠入虚空时，他嗅到三百年前的酒香。
无数泛黄的诗页在身侧翻涌，李商隐的残烛、王昌龄的冰河、白居易的琵琶...那些消散在时空中的绝句此刻正撕咬他的衣襟。赤足少女拽着他手腕在诗径中疾驰，脚环上的铃铛每响一声，就有星斗般的诗句炸成齑粉。
“抓紧了！“少女突然旋身挥袖，漫天诗屑凝成“霓为衣兮风为马“七个狂草。追来的锁诗链撞上字墙，竟发出金戈交鸣之音。
昭明腕间胎记滚烫：“姑娘究竟...“
“嘘——“少女指尖点在他唇上，“崔琰的谛听诗虫正在啃食因果线。“
她扯下发间杏花簪划开虚空，昭明看见裂缝中探出半只鹿角。清越的嘶鸣声响彻天地，白鹿踏着《逍遥游》的篇章将他们驮出时空乱流。
腐骨潭的水面映出新月时，陆昭明才看清自己身处何方。
九座残碑环抱的洞窟内，倒悬的钟乳石滴落着液态月光。那些莹蓝水珠在触及地面时，会绽放成《春江花月夜》的片段。白鹿正低头啜饮潭水，每喝一口，就有几行诗从它皮毛上脱落。
“此处是李太白斩诗证道之地。“少女弹指点燃洞壁磷火，火光中浮现出剑痕斑斑的《蜀道难》石刻，“三百年来，你是第三个活着进来的活人。“
昭明按着仍在渗血的右眼——那里残留着《玄冥赋》残章烙下的梵文：“第三个？“
“第一个是你祖父陆九渊，第二个是写《玄冥赋》的疯子。“少女突然贴近他染血的衣襟，“至于我嘛...你可以叫我阿灼，毕竟上次有人这么叫时，杨玉环还在跳霓裳羽衣舞。“
洞外突然传来裂帛声，十八盏孔明灯穿透夜幕。每盏灯罩上都写着“诗监司“朱红篆字，崔琰嘶哑的声音随夜枭传来：“青莲孽种！交出镇文鼎碎片！“
阿灼冷笑一声踹翻磷火堆，燃烧的诗句窜成火龙扑向洞口。昭明看见那些火焰在半空化作《兵车行》的惨烈词句，竟将追兵的法器生生熔成铁水。
“别看热闹了。“阿灼拎起昭明后领扔向腐骨潭，“接住白鹿角！“
寒潭水淹没头顶的刹那，昭明听到体内传出剑鸣。无数青莲从潭底疯长，花瓣上浮动着陌生的记忆残片——他看见阿灼身着盛唐宫装，在长生殿前为李白斟酒；看见祖父陆九渊浑身缠满锁诗链，在镇文鼎上刻下血诗；最后是《玄冥赋》作者癫狂的笑脸，那人眉心竟生着与自己相同的火焰胎记！
白鹿忽然低头衔住他手腕，鹿齿刺破皮肤的瞬间，昭明感觉有滚烫的液体涌入血管。潭水开始倒流，那些《春江花月夜》的水珠逆飞回钟乳石，凝结成冰晶状的文字。
“这是诗髓。“阿灼的声音隔着水幕传来，“白鹿饮了三百年的月光精华，够你重塑诗骨了。“
昭明痛苦地蜷缩身体，骨骼发出竹简开裂般的脆响。他看见自己左手浮现出青色诗脉，右手却缠绕着黑气——那分明是《玄冥赋》残章的力量。
“果然...“阿灼眯眼盯着黑气幻化的骷髅，“诗监司用浊气污染了天下诗髓，难怪近百年再无诗人飞升。“
洞外突然爆出惊天巨响，崔琰竟祭出《长恨歌》全卷。漫天金线刺入山体，整座白鹿洞开始崩塌。阿灼脚踏《将进酒》的章句跃上半空，发间杏花簪化作四十丈剑光。
“小子，看好了！“她挥剑斩断十八盏孔明灯，“这才是青莲剑歌的真意——“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
剑光裹挟着盛唐的月光倾泻而下，昭明瞳孔突然变成鎏金色。他本能地并指为剑，尚未成型的诗骨强行催动剑气，竟在虚空写出半句“飞流直下三千尺“。
两股剑气相撞的刹那，腐骨潭炸起滔天水幕。昭明看见自己的鲜血与潭中诗髓融合，凝成一柄残缺的青玉剑。阿灼突然脸色骤变，甩出杏花簪刺入他丹田。
“你体内怎会有苦吟僧的封魔印？！“
最后一缕月光被乌云吞噬时，昭明终于跌坐在洞窟残骸里。阿灼正用《静夜思》的霜花替他止血，远处的追兵暂时被《行路难》的迷雾困住。
“诗骨未成就强用剑气，找死么？“她扯开昭明染血的前襟，突然愣住。
少年心口处，竟有朵墨色杏花与青莲纠缠的图腾。
“原来如此...“阿灼指尖抚过图腾，“难怪三百年前李太白要把诗魂封进白鹿洞...“
昭明刚要追问，却被塞进嘴里的杏花堵住话语。阿灼解下脚环系在他腕间，十二枚青铜诗铃无风自动。
“听着。“她眼底第一次露出凝重，“诗监司已在你身上烙下追魂印，天亮前必须找到《寒食帖》真迹镇压浊气。“
“可我根本不懂...“
“陆九渊把诗脉藏在《寒食帖》里！“阿灼突然拽着他冲向正在消散的白鹿，“你祖父三百年前剖出的诗骨——就在琅琊书院禁地！“
白鹿化作流光消散前，昭明看见它眼角滴落的晶莹——那竟是《忆秦娥》的完整词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