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墙上的琉璃瓦在箭雨中簌簌坠落，九重丹陛已染成赤色。二十五岁的秦歌攥着半截断矛缩在城垛后，耳边尽是流矢破空之声。三天前他还是羽林卫最末等的持戟郎，如今却要护着文武百官退守皇极殿——西韩铁骑踏破殷国一百零七城，最后这面龙旗，正在渝州城头摇摇欲坠。
“报！朱雀门失守！“浑身浴血的传令兵栽倒在玉阶前。殿内顿时炸开锅，紫袍大臣们挤作一团，有人颤巍巍捧出舆图：“不如开城献降......“
“谁敢言降？“阶上九龙屏风后传来杯盏碎裂声，少年天子李承稷踉跄走出，明黄箭袖沾着朱砂，“列祖列宗都在天上看着！“话音未落，城外忽地传来震天杀声，青铜门栓竟被撞得凸起寸许。
秦歌瞳孔骤缩。他记得这声音——三年前父亲镇守北疆，城门便是被西韩的冲车这般撞开的。指尖无意识摩挲腰间铁牌，那是今晨从战死的校尉身上摘下的，还带着余温。
“取火油！“清喝声惊醒了呆滞的羽林卫。众人转头望去，只见那个总是沉默寡言的持戟郎正扯开染血的战袍，露出精瘦腰身上狰狞的旧疤：“把宫里酿酒的大瓮都搬到城头！会射箭的跟我上马道！“
礼部尚书揪住他染血的臂甲：“竖子安敢僭越！“秦歌反手亮出铁牌，上面“骁骑校尉“四字被血污浸得模糊：“要么让我试试，要么半刻钟后诸位大人都去学匈奴礼！“
残阳将坠时，西韩的狼头旗已插上外城。先锋大将秃发乌孤踩着云梯跃上城垛，弯刀尚未出鞘，忽见数十个陶瓮从垛口滚落。酒香混着刺鼻气味扑面而来，他脸色骤变：“是火油！退......“
火箭如流星坠地。
火龙顺着瓮中酒液窜起的刹那，秦歌已带三百死士杀入敌阵。这些平日给贵人执伞擎扇的羽林儿郎，此刻竟将仪仗用的金瓜锤舞得虎虎生风——锤头缠着浸油的棉纱，沾火即燃，生生在西韩重甲阵中撕开缺口。
“竖刁斗！“秦歌的吼声在火海中格外清晰。皇城四角突然升起包铁望楼，机关转动声里，百张强弩同时指向苍穹——这本是祭天时悬挂经幡的塔架。
秃发乌孤抬头望见漫天箭雨时，终于明白那少年为何专挑轻甲士卒厮杀。带火的箭矢并未射向重骑，而是钉死在那些扛着云梯的辅兵身上。失去掩护的冲车孤悬城外，被城头抛下的石碾砸得木屑纷飞。
子夜时分，西韩退兵的号角响彻云霄。秦歌拄着卷刃的陌刀跪在尸堆中，忽觉有阴影笼罩头顶。抬头望去，九龙华盖下，天子亲手捧着一碗琥珀色的酒浆。
“爱卿可知此酒何名？“少年帝王的声音带着奇异震颤。秦歌望见盏中浮动的金箔，突然想起父亲曾说过的宫闱秘闻：“可是...先帝殡天时封存的龙膏酒？“
李承稷放声大笑，笑出满眼泪花：“满朝朱紫不如一介执戟！“说着竟解下玄色大氅披在秦歌肩头。突然有流矢破空而至，秦歌本能地旋身护驾，却听“叮“的一声，那箭被另一支金翎箭当空截断。
“陛下小心。“阴影中走出银甲女将，鹿皮护腕上还沾着新鲜血渍。秦歌瞳孔微缩——此人竟是三日前被御史弹劾“通敌“的昭武校尉叶青凰。
更鼓声里，秦歌被引入御书房。还未行礼，天子已将密折掷在他脚下：“看看吧，朕的镇国大将军昨夜在府中自裁了。“羊皮卷上“李崇道“三个朱砂字刺得人眼疼，“现在，你是渝州城最高守将。“
五更时分，秦歌立在重新加固的城楼上。掌心还残留着虎符的寒意，那是从大将军府暗格里找到的，本该随主人入土的调兵符。东天泛起鱼肚白时，他忽然瞥见护城河漂来几具浮尸——都是近日主张议和的大臣。
“校尉！西韩送来战书！“亲兵呈上的素绢沾着露水，慕容拓的笔迹力透纸背：“午时三刻，焚城。“秦歌却盯着绢角暗纹冷笑，那是江南特供的冰蚕丝，整个殷国只有丞相府用得起。
秦歌攥着冰蚕丝战书的手指节发白。城楼下的尸堆正在冒青烟，焦臭味混着晨雾漫上垛口。他忽然解下玄色大氅抛给亲兵：“拿去浸水，半刻钟后罩在瓮城箭楼上。“
叶青凰的银甲在雾中若隐若现：“慕容拓说要焚城，校尉却要助燃？“她指尖拈着枚青铜蒺藜，正是昨夜截杀刺客时缴获的暗器。
“西韩人擅用猛火油。“秦歌抽出腰间断刀，在城墙划出焦黑痕迹，“但城南老龙滩芦苇丛生...“话音未落，远处突然传来闷雷声。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冲向望楼——本该秋高气爽的时节，天际竟压着铅灰色云团。
辰时三刻，雨幕倾盆而下。秦歌赤着上身站在瓮城顶棚，看雨水在浸湿的大氅上汇成溪流。身后传来铁甲铿锵声，赵成捧着舆图急道：“西韩人在护城河上游筑坝！“
“来得正好。“秦歌抹去脸上雨水，炭笔在皇城沟渠图上疾走，“开太液池闸门，把水引向朱雀大街。“突然想起什么，转头对叶青凰道：“劳烦昭武校尉去趟天牢，把死囚的棉衣统统浸油。“
雨越下越急时，西韩的龟甲阵已逼近瓮城。慕容拓望着城头飘摇的殷字旗，金刀猛地劈下雨帘：“放火鹞！“
数百只铁翅木鸢腾空而起，每只都抓着盛满猛火油的皮囊。眼看就要飞越城墙，城头突然竖起丈余高的竹帘——正是拆了文华殿的万卷藏书帘，浸过水的竹简重逾千钧。
火鹞撞上湿帘的刹那，秦歌挥动令旗。叶青凰带着死囚组成的突骑从侧门杀出，那些浸透火油的棉衣遇雨不燃，却在西韩人惊愕的目光中突然爆开——棉絮里竟裹着磷粉！
雨雾中腾起团团鬼火，受惊的战马开始冲撞本阵。慕容拓正要喝令变阵，脚下突然传来剧烈震动。滔天洪水冲破临时堤坝，裹挟着皇城排出的火油，将西韩前锋冲得七零八落。
“是时候了。“秦歌挽弓搭箭，箭簇缠着太医院找来的艾绒。火箭划过雨幕的轨迹，像极了三年前父亲教他认的北斗星。
护城河突然炸起数丈高的火浪。原来洪水将火油冲进河道，艾绒遇水反而燃得更旺。西韩重甲在冰火两重天中溃不成军，慕容拓的金刀都卷了刃。
未时刚过，渝州城头响起久违的捷报。秦歌却躲在箭楼阴影里呕出黑血，昨夜替皇帝挡箭时中的毒开始发作。恍惚间有人往他嘴里塞了颗药丸，叶青凰的声音似远似近：“这是大将军府找到的雪蟾丹。“
暴雨初歇，御书房的地龙烧得正旺。李承稷把玩着从西韩统帅身上缴获的玉佩，突然轻笑：“爱卿可知这是何物？“莹白玉佩上刻着四爪蟒纹，“朕的叔父魏王，当年可是哭着求先帝改立太子呢。“
秦歌盯着炭盆里忽明忽暗的火焰，想起父亲曾说天家骨肉最是凉薄。怀里那枚“李“字虎符突然变得滚烫，仿佛在提醒他，自尽的大将军李崇道正是魏王妃的亲弟弟。
更漏声里，秦歌鬼使神差摸进大将军府书房。案头镇纸下压着半幅血书，字迹狂乱如鬼画符：“...粮仓在...不可开...“突然有冰凉剑锋抵住后颈，叶青凰的声音比剑更冷：“秦校尉也信那些通敌谣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