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莎士比亚的思想和艺术

人文主义是欧洲文艺复兴时期,新兴资产阶级的重要思潮,表现在意识形态的各个领域。莎士比亚处于文艺复兴末期,其人文主义思想既吸收了前人的思想精华,又具有鲜明的时代特点和个性特征。莎士比亚的人文主义思想主要是指他的个性解放思想和理想主义。就个性解放思想而言,它又包含解放人的情感、确定人的地位和开发人的智慧这样三层含义;从理想主义而言,又包括一般生活方式和国家社会政治这两个层面。

中世纪的欧洲,人们被宗教禁欲主义所蒙骗和禁锢,把现世生活当作一场领取天堂入场券必不可少的苦修,极力压抑与生俱来的情感和欲求,扭曲了正常的人性。文艺复兴运动的一大功绩就是从人性论出发,推翻了禁欲主义的谬说,肯定人具有满足正常的情感需求和追求幸福生活的权利。在莎士比亚的作品里,我们再次听到了对青春和美、爱情和友谊的热烈礼赞。其中尤其值得一提的是《罗密欧与朱丽叶》,男女主人公的爱情生活是那么纯洁无瑕、热烈执着,达到莎士比亚爱情题材作品的极致,成为千古绝唱。中世纪的宗教教义将人置于无足轻重的位置,人匍匐在神的脚下,乞求神的恩典,他们的命运早已注定,不管是幸运还是不幸,只有恭顺和忍耐。莎士比亚则将人提升到神的高度,突出人的地位和作用,认为人是“宇宙的精华,万物的灵长”,人作为自然的最高产物,是自己命运的主宰,人的行为是由自己的思想所决定的,而非超自然之物。这一观点在莎士比亚的作品中随处可见。在《哈姆雷特》中,他肯定人的仪表、行为和智慧比神毫无逊色。在莎士比亚时代,中世纪烦琐的经院哲学和枯燥的宗教律条使人不胜其烦。莎士比亚认为对身心发展有益的、对现实生产有用的知识学问才能开启心灵,增长才干,使人得以改造和征服自然,把人间变成天堂。他借《亨利六世》中人物之口宣告:“知识就是力量,它可以把我们升入天堂。”对莎士比亚来说,理想的生活方式应该是情感与理智的平衡,灵与肉的统一,个人和社会的和谐。

莎剧中众多的人物,血肉丰满、栩栩如生,尤其是主要角色,人各一面,鲜明突出,以不可重复的样式独立存在着,正如黑格尔所说,“每个人都是一个整体,本身就是一个世界”。以莎士比亚笔下的女性来说,有柔情似水的少女,天真无邪的公主,机智聪颖的女法官,放荡淫乱的贵妇,阴险凶残的妖巫,等等。但是,她们的个性、特点绝不雷同。莎士比亚在塑造人物、突出人物个性的同时,极力给他们注入思想的血液,并与时代精神相结合,使之上升为具有认识价值和历史意义的典型形象。如哈姆雷特最终成为人文主义思想家的典型。罗密欧与朱丽叶的爱情闪耀的是反对封建家长制、争取爱情自由的人文主义理想的夺目光彩。

莎士比亚写作“剧本是为了舞台演出而不是为了阅读……随着社会的发展和文学风尚的变化,后代对于莎士比亚的理解和评价也在经历着不断的变化”[12]。我们需要阐发和传播莎士比亚的伟大成就,更需要对莎学中的重大问题进行系统和深入的研究。莎剧中的人物,千姿百态,个性鲜明,但他们的性格不是单一的,而是由多种要素构成的,甚至这些要素有时还是相互对立的,但莎士比亚却用生花妙笔把他们完美地糅合在一起,艺术地组成多重性格的结合体。莎士比亚揭示人物性格复杂性的奥秘所在是他严格按照人的本身特点来写戏剧人物,因此,他们的性格就不是单一的,而是复杂多变的。莎士比亚刻画人物的艺术关键,不在于表现他们说什么、做什么,而在于表现他们怎样说、怎样做,即通过人物的行动来表现他们,使人物的性格和思想借具体的行动得到充分的显露。人物的性格处于不断变动之中,而且有一个合乎逻辑的发展过程。如麦克白还未走上犯罪道路时,正直善良,头脑清醒,他的野心和权力欲被限制在理智的轨道上。当他打了胜仗,赢得了荣誉时,野心便膨胀了起来。他暗杀了国王邓肯,除掉了功臣班柯,杀害了麦克德夫的夫人和儿子,野心驱使他逐渐走向毁灭的道路。麦克白性格的步步发展,使这个人物活了起来。戏剧受到形式的限制,比起小说来,一般的心理描写往往难以奏效。莎士比亚巧妙地运用内心独白的艺术手段,补救了这一缺陷。无论我们是通过文本阅读,还是通过舞台感受,都能发现莎氏通过独特的内心独白,把各类人物深藏在内心的思想感情,赤裸裸地揭示出来,使他笔下的人物成为具有广阔而复杂的内心世界的形象,他的作品也就获得了巨大的心理真实。[13][14]在莎剧中最有名的独白大多出自悲剧的主人公之口。这些独白在透视人物内心世界的同时,富有戏剧性,能推动情节的发展;有深刻的哲理性,表达作者对现实、对人生的深刻认识。《雅典的泰门》中泰门关于黄金的一大段独白,“绝妙地描绘了货币的本质”。莎剧中哈姆雷特的独白次数最多,他关于“生存还是毁灭”的深刻思索,则是最有名的哲理性独白,是刻画哈姆雷特复杂性格的不可缺少的部分。[15]由此哈姆雷特也成为莎士比亚所创造的世界文学史上的不朽形象。


[1] 有学者的论莎文章中将《四洲志》出版的时间误认为是1836年。《四洲志》的刊本后世仅见南清河王氏铸版《小方壶斋舆地丛抄》再补编第十二帙。据林则徐《四洲志》,华夏出版社2002年版,第117页。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简明不列颠百科全书》编辑部:《简明不列颠百科全书》第五卷:林则徐“1839年3月10日到广州后即派人编译《四洲志》”,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1985年版,第327页。胡敬署等编:《文学百科大辞典》亦同,华龄出版社1991年版,第289页。吴泽、杨翼骧:《中国历史大辞典·史学史卷》称:“据西人记载有道光二十一年(1841)刊本”,上海辞书出版社1983年版,第108页。

[2] 戈宝权:《莎士比亚作品在中国》,载中国莎士比亚研究会:《莎士比亚研究》(创刊号),浙江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第332页。

[3] 王建开:《五四以来我国英美文学作品译介史》,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3年版,第152页。

[4] 《鲁迅全集》(第三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版,第6页。

[5] 李伟民:《才子佳人柴米夫妻——杰出翻译家、诗人朱生豪和宋清如的爱情》,《中国人民大学复印报刊资料·当代文萃》2003年第6期。李伟民:《朱生豪故里行》,《人民日报》(海外版)2002年8月20日。

[6] 李伟民:《梁实秋与莎士比亚》,《书城杂志》1994年第10期。

[7] 李伟昉:《梁实秋莎评研究》,商务印书馆2011年版,第245页。

[8] 中国社会科学院外国文学研究所外国文学研究资料丛刊编辑委员会:《莎士比亚评论汇编》(下),杨周翰编选,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1年版,第495页。

[9] 孟宪强:《中国莎学简史》,东北师范大学出版社1994年版,第30—31页。

[10] 卞之琳:《莎士比亚的悲剧〈哈姆雷特〉》,《文学研究集刊》第2册,人民文学出版社1956年版,第70—128页。

[11] 吴兴华:《吴兴华诗文集》(诗卷),上海世纪出版集团、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187页。

[12] 赵澧:《莎士比亚》,《外国文学研究资料选编》(初稿)上、中编,中国人民大学语言系1963年油印本,第1—4页。

[13] 李伟民:《俄苏莎学理论在中国的传播》,中国人民大学复印报刊资料《戏剧、戏曲研究》1998年第1期。

[14] 李伟民:《异彩纷呈:’94上海国际莎剧节》,中国人民大学复印报刊资料《戏剧、戏曲研究》1995年第1期。

[15] 张泗洋等:《莎士比亚大辞典》,商务印书馆2001年版,第381—38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