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息后。
贾珍回到紫檀太师椅处,落座间,俯视跪在地上的长子,面上有些意味难明,淡淡道:“起来吧!”
“你既然咽不下这口气,于那秦氏又念念不忘,想要夺回来……老爷我是个明事理的人,怎会阻止呢?”
“只不过这事嘛,得私底下去做,还不能让府里人出面!若是需要银子,便寻赖二支取一些。”
“至于鲁王府,你反倒不必担心什么……”
贾蓉刚从地上爬起来,闻言一喜,心里升起的怪异感觉,刹那烟消云散。
家里老子看来是真心盼他好,竟还舍得出钱!
待听了后一句,他下意识靠近了些,又问道:“这鲁王家……老爷是说?”
“蠢货!”贾珍咒骂一声后,旋即冷哼道:“哼,你这孽畜也不想想,今次劫亲这事儿,咱们宁国府是苦主!若非有人压下来,真捅破天了,那鲁王家的能好受?”
“秦氏若还在那里,可不得藏着掖着?你若凭本事抢回来了,他岂敢声张?许还要帮着遮掩!”
见贾珍发怒,眼里凶光四射,贾蓉小脸一白,急忙啪的一声,又跪在了地上,来不及擦额头汗珠,发抖道:“老爷说得对!是儿子愚昧!”
他心思急转,担心又触怒了,忙换了个话题,说道:“老爷,还有那秦家的嫁妆。原是等到成亲之后,会给另外一半。现在这亲事没成,该不会要回去吧?”
贾珍闻此,不禁讥笑道:“那秦业既然想攀咱宁府,又岂能还给他?便是这亲事没成,另一半也需全部送过来!若是敢诓我,我倒要看看,他秦家日子能不能过下去?”
秦业仕于工部,担任营缮郎,已有多年光景。别看这官职不高,仅有从五品,但平日负责皇宫、陵寝等天家工程,油水自然丰厚无比。
便是这些年来,秦府表面拮据,暗地里贪的银子,同样是个天文数字!
同宁国府结亲,本就是秦业借联姻攀附贾府,并于私底下,许诺了丰厚的“嫁妆”。
紧接着,贾珍瞥了眼长子,沉声道:“这些事,自有赖二前去要账。你不用去管,先把自己的事做好了,若是出了差池,小心了你的皮!”
“还有,老太太的寿辰到了,这两日里,西府事多。你这畜生,姑且去问问琏二弟他们,看有没有要帮衬的。还有龙禁尉的肥缺,等过几天,也别忘了去内廷点卯……”
话说贾母寿辰,虽是常寿,但如荣国府内,依旧重视无比,已筹备了大半月。
而今整个府邸,早就挂上了红纱灯笼。便是贾母院内,也贴了“寿”字剪纸,显得喜庆万分。
贾蓉记着老子吩咐,满怀心事离开宁国府,来到荣府大门前,绕过两座石狮子,来见那琏二爷,看还有什么需要帮衬的。
半炷香后,于兴儿引导下,通过西角门,便往贾琏书房行去。
快到荣禧堂东廊时,尚未见到人影,拐弯处就传来了说话声。
“奶奶,要奴婢说,老祖宗还真是心疼林家那姑娘!”
“这林家姑爷刚回了信,说是赶明春儿,林姑娘从江南,大抵入了春,才能来到京里。偏还有好几个月,就着急的让下人收拾房间,还让奶奶亲自照看着……”
“好个眼皮子浅的小蹄子!老太太疼外孙女,本就是天经地义,也是你能嚼舌根的?”
闻言,贾蓉心绪一动。
记起那西府里的林姑爷,乃前科探花郎,好像是姑苏人。
便是去那江南任上,已有些年头了。至于贾家的姑奶奶,更是早几年便因病去世,而今只留下了一个独女。
须臾,就看到了王熙凤等人,出现在了视线里,他脸上忙堆起了笑,见礼道:“给二婶婶请安!”
眼角扫过俏美丰腴的平儿,多停留了片刻,心叹琏二叔真是好福气,又道:“平姐姐妆安!”
“请二奶奶安!”
看着突然出现的贾蓉,又见一旁,一同小心翼翼、行礼的琏二爷亲随兴儿。
王熙凤那双丹凤眼微眯,狐疑道:“蓉哥儿这是去哪儿?”
实则这话有些明知故问了。
贾蓉弯着腰,侧着头,往凤姐领口处,偷瞧了眼,忙收回目光,干咳道:“不瞒二婶婶,这不老太太生日到了,老爷让我来问问琏二叔,看有没有需要帮衬的……”
见贾蓉这般不正经模样,王熙凤瞪了眼,左手抬至领口压住衣襟。
依她那泼辣的性子,原本想破口骂上几句。
但转念想到这东府上的小蓉大爷,方被劫了亲,吃了大亏,倒也是个可怜人。
凤姐随即哼了声,没有过分计较,说道:“仔细雷劈下来,连舌头带眼珠都焦了喂狗!去罢!”
贾蓉讪讪一笑,垂首道:“侄儿告退!”
等到贾蓉离开,王熙凤眼角眉梢扬起,朝着平儿,轻轻一叹,说道:“你瞧瞧啊,这贾府里面,没一个正经的男人……”
这话倒是不假,贾家内部,本就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何止一个贾蓉,是个好色无耻的人?
大老爷,琏二爷,珍大爷……这里面,哪个不是?
便是宁荣二府连为一体,明面上看着光彩,但里里外外,实则肮脏的很。恐怕只有门口的石狮子,方才是干净的。
走了几步路,凤姐握着苏绣绫帕,斜睨心腹丫鬟,朱唇微抿道:“入秋之后,府里总生事端,许是撞了邪。等过些天,家里不忙了。便往城外的水月庵,好去上炷香。你让下面人,提前把车马备好了。到时候,让那来旺家的,也一同去……”
注意到二奶奶目光,平儿顿时了然。
今秋的印子钱,也该收回来了。再有前儿,那馒头庵的老姑子,借着来祈福机会,传来了消息,说是有生意上门……
平儿声量压低,垂手低头道:“奶奶放心,奴婢都记下了!”
傍晚。
肃王府,慈庆堂。
贾家发生的事,朱仲安尚且不晓得,更不知十四弟还要继续背锅。
堂舍内,自回了府,他便换了身红色盘领窄袖袍,内衬白色苎麻中单,袖口镶着青罗边。
人靠衣装马靠鞍装,这身衣服一穿,更显英武之姿。
时下,正坐于主位的圈椅处。其左右两侧,则分布着六扇楠木屏风,雕刻着“岁寒三友”图,流露出文人的清雅风骚。
而下首的座椅处,秦可卿不施粉黛,端比那西子更动人,上身穿着浅金底折枝寒梅刺绣对襟褙子,下穿白色褶裙,愈发鲜艳明媚。
只是这衣服,原是大丫鬟春杏穿的,样式有些小,遂勒得紧,不觉也突显了佳人的婀娜身材了。
铜鎏金香炉里的熏香,扶摇而上,也令人心神静了下来!
片刻后,朱仲安抬眸看向秦可卿,声音温和道:“实不相瞒,今儿将秦姑娘叫来,原是有几件事要唠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