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端倪 六
吃过晚饭,凌晨的伯母金荷花突然来了。来的时候,表兄妹刚坐在电视机前打游戏。丽美收拾了饭桌,在厨房忙碌着,就是回娘家做客,她还是一刻也停不下。江涛吃饱饭嘴一抹就不见人影。淑庄像往常一样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心不在焉地想着什么。她总是这样安安静静,就算刚发生了不愉快的事,也还是不温不火,淡如秋菊。
见了金荷花,淑庄起身不冷不热地招呼。凌晨见来者不善,懒得搭理,听到金荷花说了句“表兄妹都在呀”,才从鼻孔“哼”了一声,算是招呼过了。
淑庄给她沏了杯茶:“阿嫂吃过饭了?”
“吃过了吃过了。”金荷花虚应着,脸上堆起笑容,“淑庄啊,真不好意思,前几天……唉,江河酒喝多了,口没遮拦乱说话……”
“事情过去就算了。”
“这样就好……”
淑庄道:“东西不能乱吃,话不能乱说!不要伤了兄弟感情才好。”
“是啊!我说他怎么犯糊涂,说什么……”
“阿嫂!”淑庄打断她的话,目光犀利地盯着她,轻描淡写地道,“事情过去就让它过去吧。不就是一块地吗?……”
金荷花端起茶啜了一口,不作声。
淑庄冷冷地道:“既然你们家视它如命,那就拿去吧。”
金荷花愣了一下,瞅着淑庄,见她面无表情。原以为要费一番口舌的,谁知她答应得这样快,倒叫她猝不及防,以致于喝茶时烫了嘴。她放下茶杯,顾不上嘴唇疼痛,两只手绞在一起,看似不安:“这……这不太好吧?”
林淑庄嘴角一牵,似笑非笑:“阿嫂忽然变得这么客气,还真让我有些不习惯。自家兄弟,什么都可以商量;真要伤了兄弟和气,那可真就捞不着什么好处了!”
“是啊是啊!亲兄弟,打折骨还连着筋呢!”金荷花附和道,站起身拉拉紧缩的衣,“我也来了一会,该走了,家里的碗都还没洗……”
“嫂子慢走!我就不送了。”淑庄坐着没动。
“不用了不用了……”
金荷花一走,凌晨早已按捺不住,丢了游戏机手柄跳起来,妈,你怎么把咱家的地送给她?把猪养在那里,不是存心让我们臭死吗?
淑庄说,也不见得会养猪。
怎么不养猪?凌晨说,以前我伯母就整天唠叨着想养两头猪,没地方养……
淑庄淡淡地道,他们只是想得到那块地,你不懂。
我不懂!凌晨激动起来,江涛恰在这时回来,凌晨一见他忙迎上去,爸,刚才我伯母来了……
来干什么?江涛立刻警觉起来,打量着淑庄。弱不禁风的淑庄可经不起推搡,更经不起打。
凌晨“啧”了声,看了他母亲一眼,还不是来道歉的?我妈倒好,人家又没提到地的事,她倒把那块地给我伯父了。
江涛听他这么说一下子急起来,你这婆娘,还真会做人情!她道个歉你就给她一块地……
“道歉?姓金的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她是来要地的!”林淑庄霍地从椅子上站起,冷冷地道:“你别不知利害!你那兄弟安的什么心,你应该最清楚!”
凌晨一头雾水,眼睁睁地看着母亲进了房,“砰”地把门关上。他转向江涛:“爸……”
江涛不耐烦地一挥手:“好了好了,就一块地,别那么小心眼!”
凌晨张张嘴还想说什么,江涛已一脚跨出门。
小路目送着江涛的背影离去。凌晨回到电视机前继续玩游戏,两人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丽美,吃饭的时候还在想什么?”见丽美神情恍惚,淑庄问。
丽美回过神来,摇摇头:“没什么。”
她打量着母亲的侧脸,母亲静静地咀嚼着,她的脸庞清瘦,脸色苍白,笑起来脸上的法令纹和眼角的鱼尾纹越发明显。母亲是真的不年轻了。四十六岁,算起来也才中年,只是她未免太不健康了,整个人像梅雨季节,湿答答的。
“饭吃不下就撂下吧,去喝碗鸡汤,趁新鲜。”
“嗯。”
“小路也喝点,吃个鸡腿,这阵子你都瘦了。”
“嗯。”
江涛忽然把碗一推,从牙签罐倒了根牙签叨在嘴里,起身离开饭桌:“准是礼宗那小子又跟别的女人鬼混了,我打个电话问问。”
餐桌上的人都愣了一下。都说“吃饭皇帝大”,江涛的举动那么不合时宜,让人猝不及防。
“爸!……”丽美起身想阻止,江涛已拿起电话拨号。
“表姐夫……”小路正要说什么,见凌晨向她递眼色,又打住了。
淑庄搁下碗,抱怨江涛:“饭都不让人好好吃,做起事来像个孩子!”
江涛拿着话筒听了一会,突然用力摔在桌上,咬牙切齿地道:“这小子连我的电话也不接了,不成体统!”
丽美哽咽着,掩面离座,快步上楼。
淑庄摇头叹息,莫可奈何:“你就不能让她好好吃顿饭?都当外公的人了,连这也不懂?”
“我怎么啦?我这不是为她好吗?她是你女儿,也是我女儿!你心疼她,我就不心疼?你说丽美,结婚后整个人都变了!”江涛的火气也不小。
淑庄冷笑:“她又不是男儿郎,你心疼什么?”
江涛勃然大怒:“你老母的!你这女人真是越来越过分了!给你点颜色,你就开起染坊来了!……”
凌晨将碗使劲一推,筷子拍在桌上,站起身闷声闷气地道:“不要再吵了!”
江涛从鼻孔重重地“哼”了一声,气呼呼地走了。
林淑庄脸色晦暗,依旧坐着不动。好一会儿,才站起身,默默地收拾了桌上的碗筷。小路也无心用饭,帮庄姨收拾碗筷。
在愁云惨雾中惶惶不安地又过了一天,表姐回去了,庄姨说在家里也呆不下去,想去走走亲戚散散心,到城里看看妹妹。
淑仪让小路跟淑庄一块回去,小路不肯。淑仪说伤腿还要去医院拍片,小路说前几天刚去镇卫生院拍过,好着呢。“你中邪了?你庄姨都想离开,你却想留下?!”淑仪悻悻地挂上电话。
小路和表哥送到了村口,一路沉默。
等车的时候,淑庄说:“小路,实在是对不起,这几天发生了这么多事……”
小路说:“我没事的。我昨天打电话告诉我妈了,让她带您去看电影,坐海盗船,还有……”
淑庄笑:“拿庄姨当孩子来哄呀?你妈多大岁数的人了,玩心才没那么重,她说要带我去看戏,听南曲。小时候我们姐妹俩就爱看戏,时常跑到戏台上,看到精彩处,又是叫又是跳,弄得台下的人戏看不成,把我们哄下来了……人老了,就容易怀旧。”她叹息。
村里的二祥开着一辆轻卡,慢慢停下,他平时给人拉沙土,车斗一层沙。淑庄要搭他的车到镇上,再坐中巴去城里。凌晨帮她放好行李。在副驾驶座坐下后淑庄又不放心地叮嘱凌晨:“你要好好照顾表妹,我这一走,要好些天才回来,也没人给你们做饭……”
小路说:“庄姨,你放心去吧,玩得开心点,我自己会做的。”
送走淑庄,凌晨似乎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他的母亲总是不放心他,昨天晚上,还把他叫进房间谈话。
妈希望你跟小路永远只是表兄妹。淑庄说。
当然!他冷冷地道,我们从来就没想过要结婚。
不想结婚,就不要在一起。
这是我们的事!他生硬地说,离开母亲的房间,噔噔跑上楼。……
凌晨不喜欢他的母亲,他跟小路谈起过淑庄,说她像梅雨季节一样,下起来没完没了,这个家经年潮湿,不知何时放晴,真是让人压抑。小路却说她喜欢庄姨,淡如秋菊。凌晨问她像什么?她说淡如黄菊。凌晨笑,还真是个黄脸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