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媒婆的红线

小院的空气陷入了寂静，陶先生举杯的手僵在半空，难以置信的看向沈无殇：

“为什么？”

沈无殇放下酒杯，沉思道：

“您所期望的世界很美好，百姓安居乐业，仙人大公无私的统治着世界。”

“但正如我所说的，人性是善变的，思潮更是起伏不定，善恶之间的界限十分模糊。”

“那些失去了情感的仙人，只能凭借固有的逻辑来判定对错，又如何能感同身受的考虑事情的本质？”

“倘若统治者无法与时俱进，一直维持某种固有的秩序，那套秩序迟早都会被人找出漏洞，而那些仙人也终将沦为凡人欺压同类的工具。”

“陶先生，您所设想的美好世界太过理想，它在梦中可能是美好天国，但倘若真来到了人间，它很快就会堕落为人间炼狱。”

“到时候，凡人中那些熟悉秩序的人，自然而然的便会成为如今那些仙官仙吏，他们用规则杀人，赚取自己的利益，而那所谓的仙人将成为一个真正的工具。”

陶先生闻言不语，只是一味的喝酒，良久才发出一声冷哼：

“哼，那总比什么都不做好吧！小子，要是没有老夫在这守着，你可长不到这么大。”

他自然知道沈无殇的意思。

这些年在村中，他也算是见识过人心的险恶。

除非整个世界都是圣人，否则总有人不会安分，总有各种各样的事情发生。

但即便陶先生明白一切，却依旧生气。

毕竟，心中的理想被批判得一文不值，换成任何一个人都会大发雷霆。

“先生，我只是想说您的梦想有所缺陷，却没说您做得不对。”沈无殇哂笑，“在我看来，您这些年做得相当好，光是办学堂开民智这一项，就是功在千秋的伟业。”

“哦，详细说说！”陶先生听到沈无殇的认同，心中气消了大半，摇着蒲扇来了兴趣。

沈无殇这时候也不困了，搬出上辈子的社会架构体制，给先生好好涨了波见识。

陶先生原本的理想蓝图，以此借鉴，越发完善起来。

“唉，小沈啊，没想到你还有这等大才，倘若以后我真能实现梦中之景，定喊你来做我的幕僚。”先生真情流露，他还是头一次发现沈无殇居然有治国之才。

“先生，您可饶了我吧？”沈无殇摆手。

他也就能借鉴上辈子的知识吹吹牛，真要上手可没这本事。

“话说先生既然看不惯仙域这边的作风，为何不去大夏看看？”

沈无殇有些疑惑，对于元婴修士来说，这里距离镇仙关并不远。

陶先生大可去大夏逍遥，何至于被困在这个小村子中。

“呵，我所讨厌的，是仙域吃人的规矩，你以为大夏的规矩就不‘吃人’吗？”

沈无殇沉默。

是啊，无论在哪，无论古今中外，人性总是亘古不变。

总有人变着法子利用规则欺压他人，来满足个人私欲。

阳光底下无新事。

两人越聊越沉闷，桃花酿不知不觉间喝光了。

沈无殇体内的气血几乎满溢，这一瓶桃花佳酿算是给他涨了一大波经验条。

带着些微醺，他告别先生，准备回去。

他现在也算是明白了陶先生的立场。

先生不看好红尘仙域，也不看好大夏王朝。

他想要的，是把这日月换新天。

陶先生并未相送，只是当沈无殇走到医院门口时，才开口嘱咐道：

“沈小子，你想干什么就去干吧，出去以后记得照顾好自己，要是有空，就回来看看村里的老头老太，跟我们说说大夏那边的风景。”

沈无殇脚步一顿，转身叩首，随后坚定不移的朝着沈家的位置走去。

陶先生坐于院落中，摇着蒲扇，眼神有些黯然。

又送走一个，这霓裳村真是越来越冷清了……

可不等他感慨多久，忽的有一道人影闯入了他的神识感知。

陶先生浑浊的眸中闪过一丝杀意，但很快就烟消云散，恢复了平时那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空气中有花香弥漫，一道曼妙的红衣身影，不知何时已经落入了霓裳村的破败庭院中。

“陶先生，红莲打扰了，仙尊邀请先生参加三日后的百花宴。”

自称红莲的红衣女仙作揖，正是平时来霓裳村征收仙珍的那位仙子。

“百花宴？”陶先生冷笑道，“几十年未曾邀请老夫，今日怎么突然想起了我这个老家伙？”

“陶先生，彼岸仙城城主陨落，仙宫有意提拔先生出任城主，还请先生出山！”红莲行礼，态度相当恭敬。

“哈哈，既然是百花仙尊相邀，那老夫也不好推脱，三日后必然会上天宫，拜见百花仙尊！”

“那小女子到时候，便恭迎陶先生了。”

红莲眼中闪过一丝喜意，正欲告退。

“慢着！”陶先生忽然喊住女仙，有些奇怪的开口道，“这次霓裳花的征收日期，似乎就是三日后，到时候你我都不在，这些霓裳花需要我直接带上仙宫吗？”

“这就不劳烦陶先生了。”红莲神秘一笑，“到时候自有人会来征收。”

“是吗？”

老人眯起眼睛，手指轻敲着木桌，看着红莲消失于夜空的身影，默默沉思。

他没想到，王婆的死没有引起丝毫波澜，甚至连一句问责都没有。

看来这老女人也是一颗弃子，或者说，整个霓裳村都将成为一枚弃子！

联想起张灵雨要回村的消息，陶先生不由得呢喃起来：

“唉，可惜老头子没福气，这青梅竹马相爱相杀的大瓜是吃不上喽……”

……

此时，沈家密室中，墨染刚刚完成了体内魔气的镇压，煞气与杀意被尘封于意识深处。

她缓缓睁开双眸，却见一张大脸近在咫尺。

“你脖颈处的魔纹似乎加深了……”

微醺的沈无殇极其大胆，伸手就要拉墨染的衣领。

墨染倒是没有怪喝醉了的沈无殇，只是一巴掌将他伸来的右手拍掉。

“倘若这次能回镇仙关，这点魔气青莲仙子自然能清除。”

她拉高了衣领，试图遮住缠绕魔纹的雪白脖颈。

“青莲仙子？”沈无殇咀嚼着这个名字，似乎有些印象。

“嗯，她是我墨月宗的客卿长老，一位元婴境的修仙者，极其擅长净化魔气的仙术。”墨染介绍道。

大夏对仙域固然敌视，但并不迂腐，镇仙关就接收过部分被迫踏上仙途的修行者。

青莲仙子就是其中之一，她经过层层审查后，最终成为了墨月宗的座上宾。

“话说他老人家怎么说？”墨染小声的开口。

“陶先生那边不用担心，他不会阻挠我们的计划。”沈无殇相当笃定。

“那就好，没想到这霓裳村中，竟还藏着这么一尊仙道强者。”墨染依旧有些后怕，她与陶先生不熟，自然谈不上什么信任。

“陶先生人还不错，似乎没有你之前说的那么断情绝念。”沈无殇半开玩笑的开口，“就像你说的那青莲仙子，不也是位乐于助人的好仙吗？”

“元婴境修士还不能被称为真正的仙人，所以只要不是那些断情绝念之辈，大部分依旧能留有大部分情感。”

“可倘若再进一步，成了化神仙尊，就算他不想断情绝念，也会在羽化飞升的洗礼中，慢慢沦为一具仙域的傀儡。”

墨染摇头，盯着沈无殇有些涣散的眸子郑重的开口：

“倘若哪一天，陶先生晋升了化神境，那他的情感便会逐渐离他而去，你熟悉的那位陶先生将再不复存在。”

沈无殇脸上的笑意收敛，闷声开口：

“我……知道了……”

他低着头，心中莫名生出一丝惶恐，倘若真有那一天，陶先生与他是否会刀剑相向。

“其实你没必要如此担心，化神仙尊可不是那么容易达到的境界，多少人一辈子都卡在这个坎上。”

“况且倘若自身不愿意失去自我，也可以选择不晋升，青莲仙子在修为到元婴圆满后，便不再继续修行了。”

墨染轻声开口，罕见的安慰起了沈无殇。

她说的都是实话，化神仙尊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达到的。

这是一个巨大的分水岭，整个红尘仙域，也就只有各仙宫的宫主，才有化神修为。

“嗯，先生都一把年纪了，修行天赋肯定不咋地，这辈子铁定都达不到！”沈无殇哂笑。

随后突然想起了什么，伸手摸向腰间，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根红线递给墨染：

“这是王婆身上掉的东西，不知道是什么。”

墨染接过丝线，稍一查看就知道了它的用途。

“是一件远程通讯的仙宝，还好当时陶先生赶到的及时，否则还真有可能让她把消息传出去。”

“这要怎么用？”沈无殇挠头。

“很简单，只要像我这样捏住红线的一端，意识便能进入一处公共的聊天区域。”墨染做了个演示。

沈无殇了然，伸手握向了红线的另一端。

他只觉得意识受到了一股牵引力，瞬间跌入了一处奇妙的空间。

此处宛若一个巨大的圆形山洞，洞壁上点缀着发光的各种仙珍异宝。

而山洞中央则是一潭泉水，无数红线于泉水之上交织缠绕，每一根红线上都挂着娶妻与嫁人的公告。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个晶莹的水泡悬浮于泉水四周。

沈无殇好奇地上前戳破了一个，只听得有两女正在交谈：

“姐妹们，有哪村有待嫁的闺女吗？可否用些手段将其强行嫁来白鸢村？价钱好商量！”

“没想到那鬼村居然又来了新媒婆，你这是得罪了人？”

“和霜柳镇柳家少爷快活时，磕疼了少爷，没想到第二天就被安排来了这里。上面说五年内要白鸢村的人口破百，否则便会被炼成血丹，可如今这破村子只剩下十几号人，这让我如何是好？”

“仙友，听我一句劝，就算你散尽家财，也不一定补得上这亏空。不过……我有一门速产的仙术，不知你是否感兴趣？”

“有何用？”

“可提高自身生产周期，原本的十月怀胎可压缩为一周。”

“可那些凡人，如何能习得仙术？”

“这自然不是给那些凡人用的……”

“这……还请仙友传我速产仙术……”

“好说，好说，只需十枚碎灵石……咦，还有仙友？”

沈无殇闻言，发现有两团灵光正朝他靠近，只好脸色古怪的退开，生怕自身露了馅。

他又点开了几个，可全都是肮脏的人口交易，属实令人作呕。

“这些水泡似乎是正在交流的媒婆。”

沈无殇向身边的墨染解释道。

“那倒是个打探情报的好地方。”

墨染双眼放光地戳破了一个水泡，在听了数秒后，立即退开，随后前往了下一个“聊天室”，丝毫没有被其中的内容所干扰。

她快速略过那些无用的信息，锁定了几条有用的消息——

首先，便是花仙道宫对她通缉力度的加强。

这次由百花仙尊亲自下令，整个仙域的金丹与筑基动员了大半，将前往镇仙关的路封的水泄不通，时不时还有落魄的元婴修士路过。

想要从正常途径回归镇仙关，已经没有可能了。

然后，便是花仙道宫三日后举办百花宴，还有十日后古武秘境开启的消息。

“古武秘境！”墨染停顿下来，清冷的眸子勾起，露出一个好看的笑容。

“怎么了？”沈无殇凑上前，听到了那几个媒婆对于古武秘境的讨论。

“古武秘境？那是什么？”

“那是封王境界以上的强大武者才能打造的武道秘境，用于传承自身的功法武学。”墨染耐心解释道，“一般这种强者的传承，都是蕴含神通的顶尖武学。”

她看向沈无殇，这小子就有一门蕴含神通的淬体法，可见他在不经意间，其实已经进入过武道秘境。

“不过，传承并非关键，这类武道秘境通常都会有传送能力，以此保护获得传承的有缘人，我们也许可以通过这项机制离开仙域。”

墨染清冷的脸上浮现喜色，他们终于有机会回镇仙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