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9年3月。
春寒料梢。
阴雨绵绵。
伯明翰华人聚集地,一栋陈腐的木屋中,一滴从天花板上滴落下来的雨水,将一个倒在木床上奄奄一息的少年,从无穷的黑暗和寒冷中唤醒。
“嘶——”
罗夏睁开了双眼。
脑海中突然涌现出的大段记忆。
让他大脑针刺,痛不欲生。
他耐着不安和疼痛,挣扎着翻身下床,在满是杂物的房间中找寻,最终在一块发霉的黑面包下,找到了一块破损的镜子,果然……
镜子中,早已不再是他那熟悉的模样。
而是一张稚嫩、消瘦,并带着白人特征的面容。
当罗夏和镜中的自己双目对视……
轰——
两股不相干的记忆。
像是两条奔流的洪水。
在罗夏的大脑中陡然相撞。
撞击、发散、挥发、相融……
……
他叫罗夏,21世纪洗白上岸的“民营企业家”。
而这具身体则叫做“罗夏—克劳利”,中英混血,母亲罗丽是第一代广东移民,至于父亲……
原身从未见过他的父亲,只听说是个叫做“酒鬼老克劳利”的家伙。
……
“混血啊……”
罗夏看着镜中他那鼻青脸肿的脸颊,不由得有些着恼,因为他明白,这年头的英伦混血,实在不是个好身份,这意味着他将白人和华人同时视为异类。
比如原身……
在原身断续的记忆中,他基本是在饥饿、贫穷、诅咒、唾骂和殴打当中长大的,别提其他人,连他的母亲罗丽都嫌弃他,非打即骂,似乎是将自己失败的人生,都怪罪到了原身的头上。
在这个时代,这样的地点,他的悲剧人生从出生那一刻开始,便早已注定——这即是所谓的“命运”。
……
“罗夏……”
正当罗夏消化着自己穿越的事实时,一个穿着得体西装,带着礼帽的黑华混血男子,推开门大步走了进来:“这该死的天气,我听说军方不是有一种特殊的大炮,可以打到天边去,他们为什么不把乌云打散,让大家看看久违的阳光,FK那些该死的政客,从来都不会听听大众的声音!
这可是我昨日才送洗的衣服啊……
FK那些该死的FK洗衣店,一个月涨了三次价,真该砸了他们的铺子!”
他嘟嘟囔囔的用手抹着身上的雨水和泥点,同时没好气的对罗夏催促着:“嘿,伙计,为什么你这家伙总是慢吞吞的,快去穿好衣服,等下时间来不及了!”
“什么来不及了?”罗夏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
对方则是一脸诧异,他上下打量了罗夏几眼,拧着两挑粗壮的眉毛:“伙计,你的脑子该不会被那些爱尔兰人打坏了吧?你应该想到的,陈先生可不会看着那些爱尔兰人到我们的地盘闹事而无动于衷!”
“爱尔兰人……陈生……”
黑人男子的话让原身的记忆开始闪现……
眼前这个黑人男子是原身的好友——陈黑子。
他们俩个都是伯明翰华人帮的成员!
昨日,华人帮的敌对帮派,即“爱尔兰人”,到原身看管的餐厅闹事,并且打伤了包括原身在内的不少兄弟,所以华人帮的老大,即“陈先生”,才会下令今日报复。
“快,快动起来伙计,没时间发呆了,陈先生的命令可不是开玩笑的!”
陈黑子催促着,同时准确的在满是杂物的房间中,翻出来一个磨损的皮箱子,打开箱子,里面是罗夏的“工作制服”,同样是一整套的衬衫、马甲、西装、大衣、礼帽、皮鞋……
“好家伙,还挺时尚……”罗夏很诧异。
他不清楚这年头的黑帮,特别是欧洲、美洲的黑帮团体,都很看重帮派的外在形象,有的帮派甚至会请设计师设计专门的特色配饰,一来是提升帮派的格调,二来则是为了吸引年轻人加入。
比如眼下在南格林地区声名鹊起的剃刀党。
便是以缝着剃刀的报童帽为特色。
“快,把衬衫的扣子系好。”
“该死,你的大衣什么时候破了个洞,居然还是在屁股的位置……哦,上帝,你该不会是被那些爱尔兰人给……”
“哦,把你那该死的嘴巴闭上,伙计,不然……”
罗夏正穿着衣服,倏地反应过来:“FK,FK屁股的洞!”
“FK该死的英伦腔!”
……
十分钟。
罗夏和陈黑子踩着晚霞,走在伯明翰的街头。
作为眼下世界中心英伦的第二大城市,伯明翰并没有罗夏印象中的繁华,反而十分萧条,维多利亚时期的精美建筑上,落满了工业灰尘,除了圣保罗大教堂依旧华丽外,整个城市暮气沉沉。
看起来,连前世华夏的十八线城市都不如。
这一方面是因为时代的局限性,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整个英伦,还没有从一战的阴影中走出来——英伦虽然是战胜国,但这场浩大的战争,却直接打崩了英伦的经济,是“日不落帝国”走向衰落的起点。
这导致眼下整个英伦社会都十分混乱。
以伯明翰为例,大大小小的帮派、家族有数十家,大量没有谋生手段的退伍士兵来这里共襄盛举,在伯明翰实现了“下岗工人再就业”,他们垄断了赌业、工厂、餐厅……甚至有人妄图插手更深入的事!
除了黑帮团体外,还有爱尔兰共和军,布尔什维克主义群体,法西斯,军警,特务机构等,各大势力可谓是犬牙交错,让伯明翰这潭深水暗流涌动,深不可测。
但罗夏却很喜欢这样的时代背景。
因为对他这样的身份而言。
只有秩序混乱他才有出头的机会。
……
华人聚集地。
华人帮的大批人马集合完毕。
大概有二十人不到,大部分都是华人……
作为伯明翰最强大的帮派之一,华人帮的成员不可能只有华人,而是黑、白、黄、混各色人种都有,当然高加索白人不会加入华人帮,帮内都是斯拉夫人和欧罗巴人。
“人到齐了没有?”
“都到齐了,悭哥。”
“大家都来拿家伙……”
被称呼为“悭哥”的华人头目,打开了随身拎过来的手提包,里面装着以棒和棍为主的冷兵器,因为他们今日的行动是扫场,而并不是火并,否则里面装着的应该是勃朗宁和柯尔特……
其实如果真是火并,也根本用不上罗夏他们这些底层马仔,因为帮派内部有一批人,是专门进行枪战和暗杀行动的,那些家伙才是帮派的中坚力量。
“我们的目标是爱尔兰人在菲尔德街的场子……”
悭哥将武器发下,并做出了部署:“阿林、皮仔、布朗……你们几个和我到里间的赌场抢赌资,其他人把场子砸烂,有人反抗放开手脚去打,但尽量不要闹出人命来,清不清楚?”
“是。”
一群人便在“悭哥”的带领下。
声势浩大的朝着菲尔德地区走去……
没办法,这年头的汽车可是实打实的顶级奢侈品,即便是最便宜的“三轮式机车”,最低售价也高达160英镑,根本不是罗夏他们这种周薪不到1英镑的马仔够资格乘坐的,因此“交通只能靠走”。
……
众人从聚集地出来的时候,便已经是傍晚时分,等他们走到目的地,天都彻底黑了下来,冰冷的细雨从天空落下来,带着从身侧伯明翰运河上刮来的冷风,让大伙都不禁扯紧了毛呢大衣。
“老友酒吧……”
看着那块富有年代特色的灯牌……
一段记忆十分突兀的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中。
画面中,枪火不停,屠杀不止……
这让罗夏下意识的打了个生理性的冷颤。
“罗夏,你身体不舒服?”
和他并行的好友陈黑子见状道。
脸色看着有些发白的罗夏摇了摇头:“没事。”
他并没有将那段记忆放在心上。
只以为是原身的记忆在作祟。
而陈黑子却古怪的看了他一眼,毕竟作为原身多年的老友,他看得出今天的罗夏很不对劲,但眼下不是刨根问底的时候:“听着伙计,这只是一次简单的砸场行动,我们做过很多次不是吗?”他低声讲。
罗夏点了点头,尽量控制着纷乱的大脑。
跟着人群闯进了老友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