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今天的上海，24度，微风，还飘着一丝细雨。
轻风拂过“秘苑”的招牌，雨丝一点点渗进木头里，终于让这家坐落在繁华市区的老店露出了一点本应属于它的沧桑感。
一个脖子上挂着复古胶片机的年轻女孩站定在店门口。她一手撑着伞，一手拿着张泛黄的老照片对比着门匾。是这里没错了，商住两用的小洋楼，还是红砖起的，虽然更换了店名，可依稀还看得出八十多年前的模样。店门窄小，一次只能容一人通过。
女孩推门走进去才发现，这个不起眼的店里别有洞天。那木门就像一道时光门，穿过去便回到了上个世纪的旧上海。生了苔藓的石板路接着花纹繁复艳丽的毛地毯，一直通向挂满旧照片和报纸的红砖墙，一砖一瓦都是奶奶同她描述过的当年模样。
她走得很慢，不时端起胸前的相机拍一两张静物。这里的东西老得很有味道，难怪在如今挥金如土的上海滩，在一堆法餐意餐的压榨下，这家老上海本帮菜还能屹立不倒。
一位站在内庭门旁，身穿长衫的老侍者见状迎了上来：“小姐，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女孩放下相机回过头来，像做坏事被抓了个现行，有些歉意：“不好意思，没有提前征求同意就拍照了。店主介意的话，我可以现在删掉。”
老侍者看清她的容貌后，愣了几秒，忍不住摘下老花镜揉了揉眼睛，又继续定定地看着她，看着看着眼角竟泛起一点泪光。
女孩被他的反应弄得慌了手脚：“老伯，您这是怎么了？”
老侍者自知失态，低头用长衣袖拭了拭眼眶：“无事。小姑娘有几分似我一个故人，一时晃了神。请问小姐有没有提前预约？”
“没有。我刚从国外回来，并不知道这里的规矩。”女孩透过老侍者的肩膀看到店里客人并不多，还有许多桌子是空着的，又问道，“可以行个方便吗？”
老侍者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实在不好意思，我们家主厨有规定，每位客人都需要提前一周预定好时间、人数和菜品。他不接受即时点单。”
“不接受即时点单？这算什么规矩？难道是他能力不足以当场做出客人需要的食物才定下这个规矩？米其林餐厅的大厨都没这么挑客人的。”
“这……”老侍者既不能唐突了客人，也不敢妄议老板，两下为难。
“幼稚。”一个低沉慵懒的男声从出餐口传出来。
女孩循着声音看过去，只看见一截白皙的手臂端着一盘色香味俱佳的鳗香烤肉伸出来。精选的五花烤肉在盘中发出滋滋的声响，上面铺着一层去了皮的鲜嫩鳗鱼，鳗鱼上又淋了一遍浓郁的酱汁。隔着几米远，她都能闻到香味，忍不住赞了一句：“Bravo!”（棒极了）
那只手按了一下铃：“叮”一声，立刻有侍者上来端走了菜。她的注意力这才回到了说话人身上。
出餐口很小，她只能看到厨师服在里面晃动。这个大厨应该身量极高，因为快到她胸口高度的出窗口，居然只在他的小腹位置。
“这是我们的主厨，也是店主，程慕生，程老板。”老侍者见她兀自打量，很善解人意地向她介绍道。
“好的菜肴值得等待，我不做给不懂菜的人吃。”程慕生在里面酷酷地补充了一句。
“呵。那你走运了。”她从包里摸出名片夹，抽出一张名片，那张名片快而准地飞进了出餐口。
程慕生稳稳接住，看了起来。简约的白色名片，用手仔细摸才可以感受到角落上印着凹凸的银色梅花烙印，正中书写着兰亭字体的“林静芸”三个大字，下面是她的头衔：法国《Fresh》杂志美食专栏资深作家/美食家。
“呵。”林静芸听见淡淡一声笑，从鼻子里发出来的，绝非善意的一种笑。
“其他餐厅都是花钱请我去试菜，就是为了我在专栏里给他们写一个好字。我专栏里的一篇文章，可以让你餐厅每道菜的单价后面马上加一个0。这难道不是你的幸运？”林静芸本不是如此张狂之人，但她是遇礼则礼，遇恶则恶。显然出餐口里面那个人是属“狂”的。
“我看起来很缺钱吗？”程老板把名片丢在出餐台上，手指还在名片上无意识地点了点，手指上残留的油渍立即在材质上佳的名片上洇了开去。
一句话把林静芸给噎住了，很显然，这个男人既看不起钱，也看不起她的职业。她终究还是二十几岁的小姑娘，端起的架子一下就被打散了，露出娇憨的一面：“我生在法国长在法国，为了一笼生煎包才回到这片土地。你真的忍心让我这样无功而返？”
“生煎包？”身边的老侍者看她的目光又多了几分特别。秘苑的前身便是一家卖生煎包的百年老店，原老板年纪大了，孩子又不愿意接手老店，就将老店和手艺一同卖给了程慕生，这才有了今天的秘苑。直到现在，那道生煎包还是店菜之一。
“为什么是生煎包？”程慕生也追问道。
上钩了。林静芸一个转身，藏起了狡黠的笑容。
她走向餐厅正中的那张三人合照，照片中有一个面容姣好的年轻女孩，女孩身边一左一右分别站着两个气质迥然但同样出众的男孩。由于年代久远，照片有些失真和模糊，但看得出主人十分爱惜这张照片，用厚厚的玻璃镜框将它裱了起来。镜框上映出林静芸窈窕的身影，和照片中的女孩堪堪重合在一起。
照片下的台几上，摆着一个破旧的摩托帽和一盏被打坏的小酒壶。似乎每一个旧物都藏着一个不能与人言说的故事。林静芸的手小心翼翼地触碰着它们，像触碰到了一段历史。
“你想听我的故事吗？”林静芸问，见程慕生并没有即刻回答，她又问道，“我的故事换你一顿无需预定的免费午餐，可否？”
程慕生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考虑她的提议。老侍者露出焦急的样子，恨不得替他应了。程慕生看了一眼长衫老侍者，这才下定决心：“希望你的故事值得回票价。”
林静芸的嘴角挽起一丝骄傲的笑容，根本不见刚才楚楚可怜的模样。程慕生这才惊觉上了女孩的当，可女孩没给他反悔的机会，食指指向那张旧照。
餐厅里古老的座钟开始逆时针旋转，周遭的一切似乎未变，一切又似乎都在瞬间变了模样，苍老化为生机，古旧变为摩登，灰尘化为乌有，寂静变为喧哗，一切似乎都在一瞬间回到了从前……
林静芸的脚踏入了照片里的场景，可以看到画面里地上的积水反射出上海滩绚烂的建筑和霓虹灯，一辆汽车划过路面，林静芸顺着汽车开去的方向放眼看去，到处都是繁华的上海滩景象，有摩登美女，有卖烟小贩，有飞驰的黄包车，有灯红酒绿的美高美歌舞厅……
林静芸兴奋地走进美高美。
美高美的舞池里是穿着各式华服的舞者，舞台中央站着一位烫着梨花卷、神情魅惑的女歌手，在乐队的配合下，正在唱着《夜来香》。林静芸兴奋地滑入舞池，与穿着燕尾服的俊秀青年畅快对舞一番，最后一个音节结束在舞池边缘。她穿过舞池，走向舞台后方，从小门穿了出去。
小门后是一条寂静的小街道，面前是一家牛记生煎铺，店门是关着的。林静芸还在奇怪，突然就看到有人从生煎铺里撞破门板，摔了出来，居然是黑帮在火拼。林静芸吓得回身想跑，刚一回身，就见一个黑衣人正举枪对准自己，面对黑洞洞的枪口，林静芸惊恐极了，那个黑衣人扣动扳机，开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