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求灵符

谢钧钰呼吸一滞,慌忙将暖炉塞进她掌心:“想着...想着若是秋闱得中,定要请旨去北境探望我父亲,到时候他须得赶回来吃喜酒才是...”

话到半途又懊恼似的咬舌,急急补了句:“自然要先问过你的意思。”

车帘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城外漫山遍野的桃夭。

桑知漪望着少年紧绷的侧脸,忽然忆起前世白怀瑾也曾这般陪她踏青。只是那时满山春色皆成了权谋的陪衬,哪似此刻,连飘进车舆的花瓣都透着甜香呢。

青帷马车碾过最后一块城砖时,柳氏绣着缠枝莲的袖口在晨风中晃了晃。

谢钧钰勒住缰绳,银鞍上镶嵌的蓝宝石映着朝阳,晃得桑知漪眯起眼。

“姑娘当心石阶。”丫鬟捧着脚踏过来,桑知漪葱白指尖才搭上车辕,忽听身后传来马蹄轻叩。

桑知漪掀起茜纱帘,见谢钧钰正用马鞭挑开横斜的枝桠。

“要不要...”谢钧钰话到嘴边又咽下,握着缰绳的指节发白。

他记得半月前教她骑射,少女腰间蹀躞带勒出的红痕三日未消。

桑知漪捻着裙角金线绣的蝶恋花,忽将罗帕掷出窗外。素绢飘飘荡荡落在谢钧钰的肩头。

“谢公子是要请我共乘?”她歪头轻笑,发间累丝步摇扫过颈间珍珠璎珞,“可惜我怕摔。”

谢钧钰挺身而立,神情庄重而恭敬,诚恳地面向一直掩着嘴偷笑的柳氏道:“夫人请放宽心,待上香祭拜完毕,定会将漪儿安然无恙地护送回家。”

“好。”柳氏闻言,露出满意的笑容,微微颔首。目光追随女儿轻盈的脚步,只见她踏上凳子,优雅地登上马车。

车轮滚滚,蹄声哒哒,马车辚辚驶向城东,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在视线之外。

柳氏这才缓缓转身回府。

古刹钟声荡开山间薄雾时,谢钧钰扶着桑知漪下车的掌心沁出薄汗。

这位置太过暧昧,惊得他慌忙撤手,却见桑知漪提着月华裙裾,笑眼弯成新月:“公子是要牵着我,还是让我牵着公子?”

山风卷着菩提叶掠过她鬓角,谢钧钰盯着那缕不安分的青丝,喉结上下滚动。

等他回过神时,自己的玄色披风已经裹住少女单薄肩头,掌心还攥着半截杏色披帛。

“谢钧钰。”桑知漪忽然踮着绣鞋凑近,指尖抚过他滚烫的耳垂,“你这里...”温热的呼吸混着茉莉头油香扑在颈侧,“落了一瓣辛夷花。”

谢钧钰浑身僵直如拉满的弓弦,腰间鎏金蹀躞带上的云纹玉扣叮咚作响。

桑知漪恶作剧得逞般后退半步,却被他突然握住手腕。常年握剑的粗粝指腹擦过腕间翡翠镯,激起一阵战栗。

“在下失礼。”谢钧钰声音哑得不像话,掌心却诚实地收紧。

少女柔荑陷在他指缝间,像块捂不化的羊脂玉。直到桑知漪轻呼痛才慌忙松手。

山雀扑棱棱掠过树梢,惊落露珠点点。

桑知漪忽然将指尖挤进他虚握的拳中,十指相扣的刹那,谢钧钰听见自己心跳震碎了满山梵唱。

“这样可好?”她仰起脸,杏眸里盛着破碎的晨光。

谢钧钰望见自己的倒影在她瞳仁中摇晃。

……

三清殿外春阳灼灼,白怀瑾却似披着满身霜雪。

他望着十步开外那对璧人交握的双手,喉间泛起铁锈味——明日便是殿试,此刻他本该在府中温书,却鬼使神差尾随至此。

青石阶上落着细碎槐花,桑知漪绣鞋踏过时,浅碧裙裾扫起几片残瓣。

谢钧钰俯身替她拂去鬓间落英,她仰头轻笑的模样刺得白怀瑾眼眶生疼。

前世这个时辰,她该在太清宫为他跪香求符。

“怀瑾哥哥定能高中状元!”记忆里少女攥着符纸追到书房,鼻尖还沾着香灰,“我在三清像前诵了整部《道德经》......”

那时他是怎么回应的?

白怀瑾盯着自己空荡荡的掌心。哦,是了,他随手将符纸压在砚台下,转头便忘了个干净。待殿试后想起时,只余半张被墨迹浸透的残符。

“施主请留步。”

小道士清越的嗓音惊破回忆。

白怀瑾看着那道鹅黄身影跪在蒲团上,三炷线香在她指尖明明灭灭。谢钧钰学着她的模样叩拜,目光却始终流连在她侧脸。

供案上铜铃轻响,小道士捧着朱漆木盘趋近:“此符需置于枕下。”

“给我罢。”谢钧钰截过符纸,玄色荷包上银线绣的并蒂莲刺痛了白怀瑾的眼。

前世桑知漪也绣过这样的荷包,被他以“有碍观瞻”为由压在箱底。

青玉阶下的阴影里,白怀瑾将指节捏得发白。

他眼看着桑知漪踮脚为谢钧钰系上荷包。

“这位施主......”香客的窃语飘入耳中,“莫不是来捉奸的?”

白怀瑾猛然惊醒。

四周探究的目光如芒在背,他这才惊觉自己已跟着那两人绕遍三清殿。

谢钧钰扶着桑知漪跨过门槛时,绣着缠枝纹的袖口与她的披帛绞在一处,宛如月老祠里解不开的红线。

后山传来悠远钟声,那对身影渐渐隐入桃林。

白怀瑾站在殿前青铜鼎旁,望着鼎中未燃尽的香柱,突然疾步走向偏殿。

“灵符需供奉四十九日。”小道士被他阴鸷的眼神吓得后退半步,“此符乃鄙观章真人亲笔所绘。”

“现在就要。”白怀瑾将银票拍在案上,震得香炉轻颤。

小道士被他吓了一跳,战战兢兢地回答道:“灵符必须供奉四十九日才能灵验,急不得。”

白怀瑾闻言一怔,前世他以为那灵符不过是桑知漪跪了半个时辰求来的东西,却不料竟要等上足足四十九日?

“哐当——”

供桌上的签筒被扫落在地。

白怀瑾拂袖而去时,带起的风卷起满地签文。

一支“破镜难圆”签滚到蒲团边,被随后进来的香客踩成两截。

暮鼓声里,小道士蹲身收拾残局,忍不住对师兄嘀咕:“刚才那位郎君盯着人家夫妇看了整日,眼神骇人得紧......”

“慎言。”年长道士望着渐暗的天色,“明日殿试在即,这些贵人岂是你我能议论的?”

“怀瑾哥哥定能一举夺魁......”

前世,少女期冀的软语散在夜风里。

白怀瑾站在太清宫山门前,望着万家灯火,突然低笑出声。

重活一世,他守着前世记忆如守着一座孤坟,而坟中埋葬的,竟是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情意。

更鼓声自皇城方向传来,白怀瑾最后望了一眼桃林方向,转身没入夜色。

明日殿试的策论题目他倒背如流,可那支被踩断的下下签却如鲠在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