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汉时,中郎将袁盎,曾以此劝谏欲驾车冲下霸陵陡坡的汉文帝。
刘季听过这个典故。
但是架不住心中渴望冒险的基因,有如洪水泛滥。
脑海中更是涌现无数鼓励话语。
‘富贵险中求。’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只要能靠近荷兰总督科恩3米之内,就能一举将之拿下,结束战争。’
……
他晃了晃脑袋,提醒自己清醒。
一旦被荷兰人发现,绝对没有生还的可能。
况且,此时不比当初的一穷二白,已经是富贵之人,自身安危又牵扯重大,局势也还没恶化到需要以身犯险的地步。
“稳重,稳重。”刘季默默念叨着,提醒自己冷静。
“什么?”阮福明看了过来,以为刘季是在对他说话。
“没什么,想到了别的事情。”刘季随口应和了一声,同时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在坐的安南人,看他们的外貌、表情、坐姿、喝茶动作。
瞬间,他放弃了安排人和安南人一同的想法。
单从外表,很难一下子区分出南洋华人和安南人,但只要一开口,或一走动,双方差别一下子就明显了。
坤甸的华人自在惯了,走路步子迈的大,喜欢平视,见人问候也只是稍稍点头,突出一个自信。
而安南人规矩十足,步伐小、稳定但步履快,高位者喜欢扬着下巴,底层人弯腰驼背,见人问候至少表面上异常恭敬。
就是现在坐在会议室内,彼此差别也是一目了然。
无论是坐姿、仪态表情、喝茶时的动作,都不同。
刘季看看自己,又看看李文等人,各有风格,突出一个随心所欲。
而安南三人,同样的正襟危坐,同样规矩的饮茶方式,同样的轻拿轻放。
把一个华人安插在安南人中间,就像是鹤立鸡群,太明显了,根本藏不住。
荷兰人又不傻,绝对会一眼发现。
所以不能派人去。
安南人的谈判策略,他也看了。
主打‘威胁+利诱’。
威胁方面,声称今后将会拒绝所有荷兰人进入阮氏领地,拒绝所有和荷兰的贸易,同时抓捕境内所有荷兰人,一律处死。
利诱方面,则是声称,会向阮主建议,允许荷兰人在会安建设贸易站,给予荷兰人免税特权。
而条件只有一个,让他们的船平安离开。
正常来说,荷兰人会要求阮福明签下一份合约,然后放安南人离开,毕竟他们的确想要安南的市场。
但是这个时间节点不对。
荷兰人已经出动舰队的情况下,就绝对不会满足于一份空洞的契约,不能直接转化成利益的许诺。
“画出来的糖,是无法甜到心里的。”刘季打趣的同时,心里产生了一个不成熟的想法。
危机是安南人的,但或许能以此转为自己的生意。
安南人需要能平安离开坤甸,荷兰人希望长期封锁坤甸,而他希望能把积压的货物能卖出去。
为了让货能卖出去,就得想方设法,把破局的关键和生意往一起凑。
想法瞬间成型,刘季露出自信笑容,侃侃而谈:
“荷兰人,全国自上而下尽是商人。”
“商人重利,你们得用实实在在的生意,能让他们看到真金白银的利润,才能打动他们。”
“你们不是还剩了一些钱吗,你们从我这里买些白糖,直接带过去,说是要和他们贸易,还想从巴达维亚买些胡椒。”
“商人的赚钱本能,会让荷兰人同意的,毕竟你们也确实不是我的盟友,放你们离开也能避免你们倒向我,成为我的盟友。”
李文等人听的目瞪口呆。
安南三人更是齐齐望来,脸上的表情无不在说。
‘你是认真的吗?’
‘你就是想找个理由,好榨干我们的钱包吧?’
刘季一脸遗憾,就像是老师看到了不成器的学生。
“我当然是认真的,不过糖只是一个例子,椰子油、棕榈油、香精等等你们也能买,只要是送到欧洲能赚钱的货物,荷兰人都会要的。”
他说得认真,也是实话。
巴达维亚虽然也产糖,但都是华人在小作坊里搞出来的,产量不高。
而坤甸的糖,都是以后世智慧对当前时代的工艺水平进行改进,又大量利用风力和水力,在产品成本、质量和数量上都远超巴达维亚。
巴达维亚是愿意买坤甸糖的。
近几年,也时常有望加锡商人或爪哇商人从坤甸买糖,卖到巴达维亚,再由被荷兰人从巴达维亚带回欧洲去。
见安南人仍旧是一脸狐疑,刘季招呼李文去取账簿来。
等待的期间,他成功套出了安南人的剩余资金,17000多两,足够买下坤甸所有库存糖。
带着钱来坤甸,就绝对没有把钱再带走的道理。
刘季打定主意,要拿下这笔生意。
账簿被送来,上面清楚的记录着交易量、交易金额、交易时间,包括近几年糖类交易明细,而且每一条都很清楚,根本不是一时半刻能造假做出来的。
安南人挑不出毛病。
虽然他们也清楚,他们自己给出的条件过于虚假,换他们是荷兰人,都肯定不会相信,但刘季说得也匪夷所思,明显没安好心。
可就是找不到反驳的点。
阮福明经常和葡萄牙人打交道,从葡萄牙人那里,听说过荷兰人的商人秉性,知道他们以贸易为主,甚至会有主动和敌人做生意的离谱行为。
反正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死马当活马医,而且去谈判的还是胡文雄,所以他以沉默表示了支持。
而翻译也是他的人,默契的保持了沉默。
阮福明和翻译一起看向胡文雄,将压力给到了后者。
胡文雄的纠结溢于言表,喝下一杯又一杯茶水后,不安的询问:“红毛夷会杀使者吗?”
“不知道。”刘季如实答复的同时,阴森森的笑着,“但我听过一件事,巴达维亚总督科恩独断专行,还不守规矩。”
“英国东印度公司舰队副将很早之前被荷兰人抓了,一直关在巴达维亚的监牢里,哪怕它们已经结盟,还达成了贸易互助协议。”
“嗯,至少半年前还有消息说,那位英国将军还在监牢中。”
此话一出,胡文雄酒色褪去的脸,瞬间拧成了苦瓜。
堂堂正正的战死,他不怕,就怕一人未杀被丢进牢里,受尽折磨而死。
见此,阮福明狠狠瞪了刘季一眼。
本来都说通了胡文雄,现在被他这么一搞,胡文雄肯定不愿意去了。
刘季施压成功,不禁捧腹大笑。
“我说了,只要你们带去的利润够多,多的让荷兰人无法为为难你们,所以你们一定得从我这里多买些荷兰人喜欢的货物。”
“我们带着货物过去,万一直接被荷兰人抢了,怎么办?”阮福明质问道。
“你错了。”刘季说得坚决,“海洋广阔,所有人都很多选择,荷兰人不会因为一两船货,因小失大。”
众人豁然开朗。
昔日葡萄牙人在马六甲大肆敛取通航费,商船纷纷放弃马六甲,绕过苏门答腊,穿过巽他海峡,前往各地。
扼守巽他海峡的万丹港发展起来了。
再之后,荷兰人通过武力胁迫商船前往巴达维亚,使得巴达维亚兴盛。
一旦荷兰人劫掠前往巴达维亚商船的消息传开,所有船都会宁愿多花时间,往南绕行到更远的小巽他群岛,避开葡萄牙人和荷兰人。
毕竟这个时代,时间重要,但也没那么重要。
远洋商船在外,少则一年,多则数年,商人们是愿意为了保平安和利润的前提下,绕远路的。
荷兰人的船多,但也无法控制南洋的每一处海域。
所以为了维持巴达维亚的名声和贸易,荷兰人不会劫掠前往巴达维亚的船。
但阮福明另有看法,一脸鄙夷的看向刘季:“那你们为什么谁都抢?”
“我这地方,不是自然要冲,也不是胡椒出口中心,商船本来也不会来,我怕什么?好不容易在海上逮住一个,自然是要珍惜。”刘季说得坦然。
阮福明心塞,合着自己被抢了好多次,都是因为运气差,碰上这个强盗。
心里的气咽不下去,他又反驳道:“那我们为什么不直接拿着银子,去巴达维亚买胡椒,这样荷兰人同样有利润。”
只是话一出口,他就知道说错了。
银子,在各地的价值不同,但差别不大,总体数量也不多。
但货物,像欧洲需要的白砂糖、日本需要的生丝和红糖,只要能送过去,都是数倍的净利润。关键是,量大,能源源不断的生产出来。
银子留在南洋周转,购买更多货物,然后在欧洲将货物换成钱,会更符合荷兰人的利益。
而且送糖过去,买走胡椒,荷兰人直接赚两次。
不等反驳的声音出现,阮福明当即改口:“胡将军,你放心,如果发生万一,我一定会照顾好你的家人的,而且我会向阮主禀明,要求杀了广南一带所有的荷兰人为你报仇的。”
“谢谢殿下好意,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希望你能离我的家人远些,特别是我的女儿,否则,呵呵……”胡文雄言语冰冷,一对牛眼更是死死盯着阮福明,警告之意十分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