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万两黄金,当作今年两淮两浙的巡盐税银,部堂以为如何?”
盐运使明经望着海瑞,“如果不足的地方,扬州方面还能再添些。”
“添多少?”
“等值白银。”
明经丝毫不加掩饰,“在部堂离淮时,盐商们会放在另一条船上。”
一条明面的巡盐税金,一条暗地的,可以让海瑞随意支配的银两。
“去年朝廷派的巡盐御史在两淮两浙收了多少税银?”
“回部堂,好像是六十多万两。”
“前年呢?”
“不到七十万两。”
“这么说,其他御史来收税,是一年比一年少,本官来,一次就能收回二百万两,比着别人两年还多。”
“部堂和别人不一样。”
明经望着海瑞,认真道:“部堂值得!”
海瑞同样盯着他,那眼神似要把他倒过来看清,“如果本官每年都来呢?”
“下官愿意每年如此。”
明经郑重承诺,并指着四大盐商,“他们也是如此。”
海瑞的眼神转望向黄、胡、汪、林四大盐商,“真的吗?”
“纵然万劫不复,愿为部堂效犬马之劳!”四大盐商恭声答道。
“为了朝廷?”
“不。愿为部堂。”
朝廷一年岁入,不过两百五十万两银子,要是他能从扬州每年得到两百万两纹银,户部能把他供起来。
然而,天下从来没有白吃的饭,海瑞的眼神里,充满了审视的意味,“你们,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明经两手一摊,坦然道:“部堂什么都不必做,年年到此,不论是维持扬州现状,或是遵上谕打击私盐,吾等都将同心配合。
而且,吾等愿意,也能让部堂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以海瑞的身份地位,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便是指的是入阁拜相。
海瑞的威信、能力、民心,不必多说,唯一所欠缺的,是在士林中的“名望”。
由于海瑞在隆庆年间于江南清丈田亩,清算淞江府徐阶徐阁老,屁股决定脑袋,江南士人对海瑞别说喜欢,不仇恨就不错了。
扬州方面可以解决这问题,盐商是俗不可耐,但也有附庸风雅的一面,凡是江南学者著书立传,盐商总会大把银子支持,要是哪家穷孩子想读书却上不起私塾,盐商都愿意真金白银相赠。
因此,现在的扬州,包括是江南一带,可谓是“士子稍读书,即可不忧贫”。
除此以外,盐商对所资助的士子设有大笔的“奖金”,好意思开口,盐商自是出手不凡。
不喜铜臭也无妨,价值连城的善本书籍、古董字画等等,应有尽有。
盐商能让海瑞之名,响彻士林,补足入阁拜相的最后一块短板。
钱,名,只要海瑞点头,盐商都能满足,更关键的是,什么都不用海瑞去做。
海瑞本以为此次扬州之行,该是杀气腾腾,怎么也没想到,会是一团和气。
海瑞沉默了。
明经没有催促结果,反而十分体贴,“部堂无需这么快做出决定,在离淮前都不迟,在那之前,我们会让部堂看到扬州的诚意。”
言罢。
明经、高煊便率盐运司、扬州府官吏和胡、汪、林三大盐商离了黄府。
这本是四大盐商之总黄文林的庄园,但黄文林却将此地交给了孝陵卫和锦衣卫后,自己个儿离了府,去觅他地住处。
孝陵卫统领万隆走了进来,“部堂,这是盐商给的。”
一个十两重的金锭,摆在了桌案上。
不止他有,连带着五百孝陵精兵和随行锦衣卫士也都有,只是,他是金的,别人是银的。
又是几千、上万两真金白银撒出去了。
“来人。”海瑞对外喊道。
锦衣卫士闻讯而来,“部堂,有何吩咐。”
“锦衣卫中,可能查到两淮、两浙等地食盐之利?”海瑞沉着声调道。
食盐,为民之所必备,于是,为朝廷垄断专卖。
朝廷把盐课,就是盐税加到盐价中去,通过特许经营的商人,也就是盐商,把盐卖给万民,获得稳定的收入,为此,历朝都制定了严密细致的盐法制度。
本朝盐法,实行官督商销之制,从洪武年间,朝廷就把“窝”,即产盐地公开售卖,盐商出资几千两白银,就可以从朝廷手中获得这块产盐地的生产、贩卖权。
专门的名词,叫“盐引”,盐商从朝廷购买盐引,实际上就等于交了盐税,取得了合法贩卖食盐的资格,然后凭盐引到盐场提盐,再到指定的区域去贩卖。
盐商有很多的种类,甚至可以说是形形色色。
地位最高的,无疑是“总商”,今日黄、胡、汪、林便是。
随着国祚绵长,朝廷逐渐无力控制地方变化,也是为了图省事,干脆就找了实力雄厚的商人,责成他们承包到底。
总商每年负责征课办引,还要负责查禁私盐,于是,朝廷如有盐政方面的举措,也往往要与总商协商。
此外,还有“窝商”,自己不经营盐业,将祖上承包的产盐地转租,坐收大利的人。
还有“场商”,这是直接盐工收购食盐再转卖给小盐商的商人。
最后,还有“运商”,在向盐运司购买了盐引后,向各地百姓贩卖食盐的商人。
盐商享受垄断经营的特权,朝廷又给盐商很多其他方面的优待,如允许盐商涨价等,如此一来,盐商完全是坐收暴利。
扬州是两淮盐运司衙门所在地,盐商多聚集于此,盐商垄断着全国的食盐销售,可以任意压价、抬价,从中获取暴利。
但扬州盐商每年的利润到底是多少,朝廷已经有两百年没有统计过了。
盐运司、扬州府、四大总商,抬手一年二百万两银子,让海瑞震撼之余,更多的,是对盐商之利的好奇。
俗话说,“财不露白”。
盐商,露白了。
领头的锦衣卫士迟疑了下,“部堂,盐运遍布全国,要想获知盐商之利,可能要不短的时间。”
海瑞望向外面,那似锦的画面,代表着人家做好了充足的准备,“我现在,就剩时间了。”
“是!”
“把黄金运去京城。”
“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