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寒江骨
江渡生第三次把铁锚甩进淤泥时,腕上的老铜表指向寅时三刻。白霜在船头凝结成盐粒般的结晶,他对着手心呵气,瞥见对岸青石阶上立着个穿月白旗袍的影子。
“这节气还穿单衣?“老渡工解开缆绳的动作顿住。江雾里传来细碎的银铃声,那女子发髻斜插的梅花簪坠着三枚铃铛,随着她踏上跳板的动作,在湿冷的空气里叮当作响。
“船家,渡江。“她的绣鞋尖点在船帮,青缎面沾着几片槐叶。渡生注意到她腋下夹着红木医箱,铜锁扣上錾着“悬壶济世“四字,边角磨损得发亮。
“东岸码头封了半月,姑娘要去哪家医馆?“渡生故意把船篙在礁石上磕出闷响。女子垂眸整理袖口,腕间金丝楠木佛珠碰着船板:“江心洲,柳氏宗祠。“
渡生后颈寒毛竖立。五天前漩涡吞了运药材的舢板,捞上来的尸体就停在祠堂耳房。他摸向腰间酒葫芦,却见女子从医箱取出包油纸裹的茯苓饼,掰了半块放在船头神龛前。
二、沉水香
船至江心,浪头突然发狠地啃咬船底。渡生攥紧舵柄的手背暴起青筋,二十年来他熟稔这段水路的每个暗漩,此刻却像有无数双手在拽着船锚往下坠。
“左满舵!“女子突然抓住他的腕子,冰凉的手指精准按在桡动脉上。渡生闻到浓烈的沉水香混着血腥味,转头见她旗袍下摆渗出血迹,在船板上蜿蜒成细流。
漩涡中心浮起成串气泡,渡生看见水底晃动着数不清的琉璃药瓶。女子夺过船篙插进浪里,篙尖竟传来金石相击之声。渡生瞥见浑浊江水中闪过半张青白面孔——正是前日溺亡的药材商!
“抓紧!“女子将佛珠甩入江中,檀木珠串在水面炸开十八朵莲花。渡生听见祠堂方向的镇魂钟轰然作响,怀表表盘突然渗出暗红锈迹,时针逆时针疯转。
三、悬壶劫
祠堂门楣的“妙手仁心“匾额裂着蛛网纹,女子指尖抚过供桌上的牌位,烛火映出“先妣柳氏静姝之位“。渡生望着褪色的《杏林圣手图》,突然想起四十年前那场瘟疫。
“当年柳家连夜渡江施药,船翻在鬼头礁。“女子掀开医箱夹层,泛黄的脉案里夹着张船票,日期正是1943年霜降。渡生摸到牌位底座刻着的小字——“渡江者,当以命续命“。
江风卷着纸灰扑进窗棂,渡生怀表啪地弹开,表盘背面嵌着半片青瓷。女子腕间佛珠突然绷断,木珠滚落处显出地窖暗门,成捆的艾草堆里埋着具白骨,腕骨套着雕花银镯。
四、回魂渡
第一缕天光刺破江雾时,渡生看见女子站在船头整理医药箱。她鬓角的槐叶变成枯黄,旗袍血迹化作点点红梅。“柳家还欠江神十九条命。“她将银镯套上船篙,轻轻推向打着旋的江心。
渡生握紧船舵的手突然触到脉案上的批注:“壬午年霜降,以渡魂人精血为引,可平二十年水患。“怀表齿轮发出艰涩的摩擦声,他望着江面浮起的十八盏莲花灯,终于读懂父亲临终时在他手心画的渡字。
江风送来遥远的钟声,新渡工看见老船头神龛前供着半块茯苓饼,铜香炉里插着支梅花簪。江水在朝阳下泛着金鳞,仿佛有谁把四十年的光阴都揉碎在这片波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