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江东分鱼

诸葛均眼见雷绪的三万部曲加入自军，迫使他改变了战略部署。

当初他希望将江夏交给孙权的原因是：刘备此时的部众大多是洞庭水寨以及荆南四郡新征发的，合计五万新旧士卒，较之江东与曹操不仅兵力薄弱，而且没有多少战阵经验，还不会水战。

但如今雷绪的加入使得刘备又多出了许多筹码，虽然是一伙败兵。

孙权在合肥新败，国中动荡之际，必然会重新打起荆州的主意。

他若是知道刘备的兵力突然接近十万，一定会引为心腹大患，重新启用周瑜。

为了不让孙权有此想法，诸葛均打算亲自往江东一趟。

“不可不可，岂可让你再次轻身犯险，若是孙权不讲武德，将你强留在江东，我心何安。”

刘备摇头摆手表示不可，他不愿让诸葛均才离狼窝又入虎穴。

诸葛亮也摆手道：“孙权虽然会因为大兄在江东仕宦不会对你怎么样，但是他若将你软禁，恐怕也难保安全。”

而徐庶则持有不同意见：“江东虽险，然不去亦不能巩固联盟。维先已经连续奔波许久，身形消瘦不少，不如由我去。”

诸葛均则坚持自己一定要去去。

就这样，三人在刘备面前争执了三日，年节过了，三人依旧不肯松口。

“启禀主公，江东鲁肃求见。”

府吏的禀报，使得刘备这些日子被三人争吵搅得不曾舒开的眉头终于舒展。

“快请！”

诸葛亮、徐庶、诸葛均听到鲁肃到来，顿时就停下了争吵，想听听这位江东使臣有什么高见。

“子敬，你来的正是时候！”

刘备激动的握住鲁肃的双手，让鲁肃大感受宠若惊。

“玄德公何故如此？”

刘备一言难尽，只是看了看三名军师。

“子敬你到这里正好，我要与你共去江东见孙将军，商量日后共取江夏之事。”

诸葛均当先发话，徐庶马上就接着说道：“维先操劳多日，还是让我与子敬去吧。”

诸葛亮马上抬起羽扇，阻止二人：“我曾与孙将军有过一面之缘，这件事还是交给我。”

说着三人再次争执起来。

刘备无奈的看了鲁肃一眼，鲁肃只得轻轻一笑：“三位不必再争吵了，此次我奉主公之命前来，专为请诸葛维先到江东一聚，商讨联盟事宜。”

三人闻言齐齐看向鲁肃，眼神之中闪过一丝警觉。

诸葛均立刻掩饰自己的警觉，对诸葛亮与徐庶笑道：“果然还是孙将军慧眼识英雄，叫我去江东商讨事情。”

随后转头问鲁肃道：“不知孙将军唤我前去有何要事？”

“我主听闻维先智谋超群，不在卧龙先生之下，更感念赠江夏布防图之恩，久欲一见，特在江东设宴，专待维先。”

鲁肃恭敬的姿态与忠厚的面容很有欺骗力，更何况他说的是真话，只是隐藏了一些信息。

诸葛亮与徐庶双目一眯，结合孙权合肥战败的消息，立刻便明白了孙权是动起荆州的歪心思，想从诸葛均与主公这边获取一些利益。

而且这是一次试探，毕竟诸葛均并非刘备的谋主。

如果这次试探成功，那么他将得寸进尺，最后赤裸裸的开始讨要荆州。

两人又齐齐看向诸葛均，他却因为鲁肃提及江夏布防图之事而抽了抽嘴角。

“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不必再提。既然孙将军邀请，均岂有不去的道理。”

刘备虽然心中担忧，但见鲁肃一脸诚恳，只得答应，对鲁肃道：“维先安危都在子敬身上，望子敬念在孙刘同盟，照顾一二，勿使出事。”

鲁肃拱手回应：“请使君放心，肃必不让维先受苦，若是还不放心，可以遣一人护卫同往。”

“嗯，那就派子龙与维先同去，我也放心一些。”

刘备很是大方的将赵云推了出来，可见诸葛均在刘备心中已经等同于诸葛亮、徐庶般的人物了。

而鲁肃听到赵云的名字，眼神突然闪烁一瞬。

这一举动被三人精准的抓住，更加证实了孙权和鲁肃在阴谋策划着什么。

十日后暮间，诸葛均、赵云、鲁肃以及三百护卫抵达秣陵（后改名建业，即南京），孙权以大礼迎接。

孙权立在阶前含笑相迎，他身着玄色织锦深衣，腰间玉带缀着半枚虎符，既显尊贵又不失武人英气。

诸葛均赶上前来，在大堂中央垂眸行礼后，趁起身的间隙略一抬眼，余光中瞥见孙权身形，果然是一位碧眼紫髯的江东英主模样。

“维先远来辛苦。”

孙权亲自扶起他时，掌心温热干燥，语调里带着恰到好处的亲近：“孤尝闻‘卧龙凤雏，得其一可安天下’，却不想卧龙爪中还有龙珠。”

刚刚落座的诸葛均听明白了话中的赞誉，也听懂了孙权的拉拢试探之意。

殿内烛火突然爆开几粒火星，诸葛均借着整理衣袍的动作，目光扫过宴席末座那个低头斟酒的文士。

那人袖口隐约露出半截靛青刺青，手上青筋暴起，虎口处还有厚厚一层老茧，分明是一位常年征战的老卒。

他嘴角勾起不易察觉的弧度，历史的轨迹总爱在细节处重复，就像此刻孙权看似随意搭在他腕间的手，实则正暗暗探查他脉搏是否慌乱。

“吴侯谬赞。”

诸葛均将孙权的称呼从“将军”换成了“吴侯”，明确表示了自己对孙权作为江东之主的承认，并以简短的回答来回应孙权自己依旧站在刘备这边。

孙权微微一愣，将抓着他的手腕的手收回，请他落座，而后亲自夹起一箸鲈鱼脍放入诸葛均盘中，状似无意道：“此鱼昨夜方从夏口溯游而来，倒是比平日鲜美三分。”

丝竹声里，赵云按剑的身影在屏风上投下修长剪影，晚风吹起四周的轻纱帷幔，在夕阳的昏黄的映照下显得有些肃杀。

诸葛均身后的灯火正映在孙权的眼眸之中，他脸上的微笑似是期待诸葛均尝过后的评价。

“确是难得。”诸葛均笑着将鱼脍一分为二，“只是江夏水冷，这鱼逆流时鳞甲挂霜，反倒让渔人看清了暗礁。”

这话点破了孙权觊觎江夏的野心，也暗示刘备一方早有防备，警告孙权不可轻举妄动。

孙权脸色逐渐冷下来，手中的箸筷缓缓落下，末座的假文士见状偷偷将右手伸进左边袖中，只待孙权发怒，便会冲上前来，结果诸葛均。

“不过……”诸葛均又夹起一块鱼脍，放入口中嚼了八下吞下，“北边还有八条游鱼正等着吴侯去取，其中六条肥美却多刺，两条瘦小而膏厚，我主打算助吴侯捞取那六条，自己留下那两条。”

他将鲈鱼分成九块，其中六块肥美的鱼脍装进一旁干净的盘子中，递到孙权面前。

另外两块放入自己盘中，夹起剩余的一块鱼脍放进自己口中直接吞下道：“至于夏口那尾，我独爱其逆季凝霜的烈性。”

孙权指节叩在案上，屏风后赵云的身影倏然凝定，满殿烛火在这一刻齐齐暗了三分。

“维先倒是会吃鱼。”

孙权蓦地大笑，抬手将六片鱼脍扫入袖中：“只是渔人分鱼，总要留条船吧？”

他指尖蘸酒，在案上画出一道蜿蜒水痕，恰是夏口至竟陵的河道。

诸葛均的羽觞与孙权酒盏相碰，琥珀色的酒液荡开涟漪：“船自然要泊在浪静处。”

孙权猛地站起身来，抚掌道：“维先之言甚合孤意，但请多留些时日，让孤好好招待一番。”

酒宴雅乐奏鸣，江东群臣觥筹交错，只是末座少了一名文士。

三日后，柴桑城中。

都督府邸的青铜灯树摇曳着昏黄的光，周瑜披着素色鹤氅伏案疾书，狼毫笔尖悬在荆州舆图上方，墨汁将落未落。

阶下亲兵忽然轻叩门扉：“禀都督，江鱼归港。”

“进。”

周瑜搁笔时，袖口掠过案上那柄与诸葛亮一模一样的羽扇。

门扉吱呀声中，那个曾在宴席末座佯装斟酒的文士闪身而入，褪去宽袍后露出精悍短打，左臂靛青刺青在烛火下泛着幽光。

“禀都督，主公并未对诸葛均起杀心。”

“子明当真看清了？”

“蒙看的清清楚楚，诸葛均将鲈鱼分作九块，吞了一块，拿了两块，主公收了六块。”

被周瑜唤作“子明”的这人，正是将来接替周瑜的吕蒙。

“有趣。”周瑜拿起案上的羽扇，走到窗台边，看着柴桑城中的灯火道：“诸葛均居然敢独身赴宴，还将主公说服，颇有我当年的风范。”

“诸葛均并非一人前来，陪同他的还有赵云以及三百白毦兵。”

周瑜身形突然一滞，倏而大笑：“看来刘备还是爱惜羽毛的，不过我偏要将他的羽翼斩尽，夺回荆州，以实现当年与伯符定下的天下二分之计。”

他将羽扇在栏上轻轻一杵，对吕蒙吩咐道：“子明速去拟一封书信，奏明主公，就说我听说诸葛均来到江东，也想与他一见，请主公不要立刻送他回去，待柴桑诸事完毕，我便过去相见。”

吕蒙应命而去，刚打开房门，却见周瑜夫人小乔站在屋外，一旁的侍女正端着一碗姜汤。

他赶紧行了个礼，匆匆而去。

小乔已是见怪不怪，进了屋内，将房门合上，走到周瑜身边。

“夫君又在想着荆州和主公的事了吗？”

周瑜看见小乔，宠爱的将她曼妙的身体搂进怀中道：“难得主公让你过来看我，我怎么会在想这些烦恼之事。”

小乔知道周瑜口是心非，只是也明白他有苦难言。

自从孙策死后，孙权继位，对她的夫君越来越不信任，若不是曹操南下来了一趟，估摸着这会儿孙权该将他解了兵权，送到吴中养老去了。

“你呀，就算嘴上说着没事，可你的额间眉头都皱成山川了。”

周瑜忙用手抚平眉头，笑道：“倒让夫人见笑了。”

小乔从周瑜怀中起身，从侍女手上端起姜汤，纤指轻拈银匙，舀起半勺琥珀色的姜汤，两瓣樱唇微启，如含露花苞般轻轻嘟起。

吹凉后送到周瑜嘴边，周瑜微笑着将勺中姜汤喝尽。

月色虽然清冷，都督府的窗台这边却冒着一股热烟，却与秣陵城中欢宴的景象形成一股强烈的对比。

周瑜的缓兵之计已经奏效，孙权得到周瑜的书信后便又将诸葛均留了下来。

诸葛均以回荆州准备兵马协助孙权攻取江夏为由劝说孙权放自己回去，却被孙权以江东兵马钱粮还在募集，不急于一时。

诸葛均无奈，只得每日来问一遍是否可以放自己回去，孙权被搅得烦了，自己跑去南徐躲了起来，还给周瑜写信，催促他尽快过来秣陵。

周瑜接到孙权的书信，只是付之一炬，回信说柴桑近来水寨残破，需要重新修缮，因此耽搁了时日，请孙权再为他好好挽留一番。

孙权接到书信，气恼的丢在一旁，也不管周瑜作何打算。

周瑜得到属下对孙权情况的描述后，嘴角挂起一抹冷笑，随即命甘宁、吕蒙带着水军在江上巡逻，以防诸葛均与赵云逃跑。

诸葛均在秣陵一呆便是半月有余，眼见就要开春，他必须尽快返回。

可如今孙权不愿见他，只称公务繁忙。

江上又多了许多巡逻的水卒，日夜不息，想来应该是周瑜派遣的。

这样就连偷偷跑回去也成妄想了。

如今他每日都在秣陵城中带赵云以及五名白毦兵走街串巷，也不害怕江东百姓对他投来异样的目光。

“掌柜的，有什么好酒好菜尽管上来，账都记在周都督头上！”

诸葛均找茬般的来到这几日一直光顾的酒楼里，掌柜识得诸葛均是孙权的贵客，不敢怠慢，依照以往的菜式给他做了两桌。

正吃饭时，忽然诸葛均身后的一名儒生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龙珠蒙尘，滞留江东，倒还有心情吃好喝好。”

诸葛均听到这声音，脑海中忽然闪过一张不怎么聪明的脸。

转过半个身子，看见那人穿着一身宽大的青布袍，袖口沾着墨渍与酒痕，举手投足间有着狂士般的举止，拿着一壶酒“咕咚咕咚”的饮着。

“来者可是庞士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