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的雷声在天际翻滚,咸腥的海风裹着细密雨丝拍打礁石。
十六岁的陆离赤脚踩在湿滑的船板上,手指被渔网勒出道道血痕。
他仰头望着黑云中若隐若现的银鳞,忽然想起三日前老黄头说的那句怪话。
“二月二龙抬头,今年怕是要抬出个祸端来。“
老渔民蹲在船头咳嗽,青铜罗盘在他膝头微微震颤。
这枚锈迹斑斑的古物总在暴风雨前发疯似的打转,此刻指针却死死钉在“癸“字位,盘面渗出水珠。陆离认得那些蝌蚪状的铭文——每当罗盘发颤,老黄头就会往海里撒掺着香灰的糯米。
“黄伯,起网吗?“
陆离抹了把脸上的雨水。
他后腰的旧伤又开始隐隐作痛,那是去年捞到赤纹蚌时被蚌壳划的。
蚌珠换了三袋糙米,伤疤至今泛着诡异的青紫色。
小满总说那像条盘踞的蜈蚣,每次帮他上药都要用芦苇杆戳两下。
老黄头没答话。浑浊的眼珠盯着海面某处,布满老人斑的手掌突然攥紧缆绳。
陆离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看见三十丈外的漩涡正在成型——不是寻常的浪涌,而是某种螺旋向下的深渊,海水在边缘凝结成翡翠般的晶体。三条剑鱼发疯似的跃出水面,银鳞在阴云下泛着铁青色。
“收锚!快!“
老人从喉咙里挤出嘶吼的瞬间,陆离已经扑向绞盘。
铁链摩擦声混着雷鸣炸响,但船还是被无形之力拽着滑向漩涡。船底传来令人牙酸的刮擦声,像是有什么巨物正顺着龙骨游弋。
陆离的脚趾抠进木板缝隙,掌心被麻绳磨出血泡。他忽然闻到浓重的硫磺味,混着腐烂海藻的气息直冲鼻腔。
渔网突然绷直。
陆离踉跄着抓住桅杆,看见网中银光暴起。那不是鱼群,而是一片逆生的龙鳞,足有磨盘大小,边缘泛着熔金般的光泽。
鳞片表面布满龟裂纹路,正中央嵌着半截断角,断面处缓缓渗出靛蓝色的血。这血竟不溶于水,在甲板上聚成颤动的珍珠。
“孽畜渡劫......“老黄头的声音发颤,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
陈年朱砂混着雄黄粉在甲板上撒出歪斜的符咒,腥红粉末被雨水冲出道道血痕。“趴下!闭眼!“
陆离的后颈汗毛倒竖。
某种远古的威压碾过脊椎,他听见云层深处传来骨骼生长的脆响。
当他违背警告眯起眼缝时,瞥见了毕生难忘的景象:
两条虬结的龙影在雷云中绞杀,金瞳如日月交辉,暴雨在它们周身蒸腾成猩红雾霭。
较幼的那条银蛟断角处喷涌蓝血,每一滴落下都在海面炸开丈许深坑。
“轰!“
船体剧震。
陆离的额头撞在船舷上,温热鲜血渗入眼角。他挣扎着抬头,看见老渔民正用鱼叉挑起那片龙鳞。
靛蓝血珠滴在朱砂阵上,腾起幽绿火焰。更可怕的是青铜罗盘——它正在老人掌心跳动,指针
在“癸“与“危“之间来回疯转,铜锈剥落处露出密密麻麻的星图。陆离突然发现那些星斗在移动,北斗七星的勺柄正指向自己眉心。
“接住!“老黄头突然将罗盘抛来。陆离下意识去接,左眼却传来灼烧般的刺痛。
视野骤然蒙上血色滤镜,他看见老人头顶悬浮着一支将尽的红烛,火苗在风雨中飘摇欲熄。
更骇人的是小半截黑色烛芯正在缓缓生长——那是陆离从未见过的颜色,浓稠如化不开的夜。
“回港后去找你娘留下的......“
话音未落,海面炸开千尺巨浪。陆离被气浪掀飞时,隐约看见漩涡深处浮起山岳般的阴影。
断角上的龙血顺着桅杆流淌,在甲板上绘出蜿蜒的符咒。
当他坠入冰冷海水前最后回望,发现老渔民正对着漩涡叩拜,额头紧贴那片逆鳞。
咸涩的海水灌入鼻腔,陆离在昏沉中感到左眼灼痛更甚。
血色视野里,无数光脉在深海中流淌,仿佛大地开裂露出的熔岩。
他本能地朝最明亮的那条游去,手脚却被暗流缠住。
有什么滑腻的东西擦过小腿——是条三丈长的海蛇,头顶却鼓起肉瘤状的角。蛇瞳里映出陆离染血的左眼,竟畏惧地扭身逃窜。
肺叶快要炸开时,他撞上一块浮木。不,是那枚青铜罗盘,此刻正发出蜂鸣般的震颤。
指针死死指着东北方,盘面星图流转成旋涡状。陆离突然明悟,这是老黄头教过的“贪狼引“阵式,代表生门所在。
当他拼死游出半里,身后传来惊天动地的龙吟。回望的刹那,陆离目睹了天道最残酷的玩笑:
断角银蛟被九道紫雷贯穿头颅,而那道劈死它的天雷余波,正朝着自己所在的方位轰然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