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歆进周钦淮诊所见到的第一件物品，是浸泡在福尔马林里的智齿标本，标签写着“2008-华尔街之狼”。
诊疗室的白光在无影灯下凝结成霜，慕歆张开嘴，在这个白大褂面前毫无形象可言。第八次调整躺姿，丝绸衬衫领口在真皮诊疗椅上蹭出暧昧的褶皱。
她在牙科诊疗椅上感受到窗外飘进来的清风，风里夹杂着用来分散患者注意力的香薰——丁香的仲夏夜之梦，的确很安神。
“小姐的磨牙症比我想象中严重。”冷质声线混着消毒水味道漫过来，周钦淮的乳胶手套擦过她耳后。
慕歆下意识蜷缩指尖，这个距离能清楚地看见医生清冷的又凌厉的半张脸。
她突然想起几年前第一次工作时的并购案合同，纸页碎裂声与此刻关节弹响微妙重合。
“嘶…好痛……”
“这里？”镊子轻抵后槽牙，周钦淮的眼神随着镊子看向她的表情，“还是这里？”
慕歆僵住了，痛到眼睛紧闭。说不清楚一句话，“呜呜呜……”。
这个在媒体面前能徒手拧开红酒瓶盖的女人，此刻被牙痛的毛病照出脆弱原形。
“放松。”温热的指腹突然按住她耳前凹陷，周钦淮的目光扫过她轻颤的睫毛，“咬一咬。”
他的拇指精准按压在翼外肌附着点，慕歆听见自己喉间溢出的呜咽，却混着丁香花的残香。
“…不舒服…”
“可以了。不是牙痛，是颞下颌关节炎。”
周钦淮和她拉开距离，收拾起桌面的仪器。
慕歆在镜中看见自己散开的丸子头，痛到起床都有点头晕，眼睛有些失焦，碎发黏在沁汗的颈侧。
趁他背对着，偷偷瞄了一眼周钦淮，周钦淮正在整理器械台，修长手指将扩口器与探针严谨地摆列好。
“平时压力很大？”周钦淮不痛不痒的一句话。
本来还在晃神的慕歆一时不知道他在和谁说话。“啊？哦，是挺累的。”她只好扭扭脖子，来缓解自己的尴尬。
“平时保持好心情。没事用热毛巾敷，按摩按摩。”
她觉得是熬夜熬的太狠了，随后听见纸张翻动的沙响，回头正好看见了诊所厅桌面上的《财经周刊》的封面。那上面印着她站在纳斯达克大屏前的侧影，标题是“危机公关女王单枪匹马揭秘鬼屋魔影”。
周钦淮的指腹正摩挲着杂志边角，仿佛触碰某个易碎的标本。慕歆突然注意到，周钦淮将口罩帽子拿掉后的样貌，鼻峰上有颗痣，干净的面庞，整个人脱下外套后温润如玉，根本不会让人联想到给人看牙时的样子。
摘下口罩后和刚才认真严谨的周医生判若两人。此刻就像个…闲适的少爷。
周钦淮的诊所位于曼哈顿的彩色木屋群，候诊室摆放着患者们从各地带回的旅行纪念品。至于慕歆怎么有这个人脉找到他，还得是靠她的老板搭线的，来奖励她完成了一大公关难题，帮助公司实现了42%的盈利。
翌日，她就坐飞机来了。也算是给自己放个假吧…
周钦淮诊疗台上永远摆着《纽约客》与《柳叶刀》，却在看报纸时哼起了王菲的《流年》。
周钦淮翻到后面一页，没看她，嘴角却有一抹淡淡的笑，“对我的诊室很感兴趣？”
慕歆被他一问，有点不好意思，“啊！抱歉，那个…谢谢你，我先走了。”
本来就知道周钦淮是很有名的私人医生，没想到自己还能沾到老板的光见到本尊，的确一时不知所措。
今天来看牙，也是短暂离开岗位，清纯简单的打扮，没有在工作时那样画着明艳的妆，私下是相对安静的。乖到想…逗一逗。
慕歆走过花径时，看向周钦淮诊所所在的位置，在树木后，若隐若现的天台葡萄架正在暮色中舒展枝蔓。她无意识舔过仪器压过的唇角，尝到留在她唇瓣上的酒精味。
而诊所内的周钦淮，将报纸叠好，放进了内室里的书架上，心里却是对这个女人起了好奇心，“原来这就是Silver Pine的王牌。”一只手拿出裤袋里的手机，看向了通许录第一个人，本想点开，却还是息屏了。
不着急，来日方长。
三日后。
——叮咚，弹窗是一条短信。
[淮兄，见着人没？周六晚上的慈善晚会邀请函发你邮箱了，记得看啊，小弟在这先谢过大哥啦。]
慈善晚会吗？他最近的确没怎么看邮箱，这不符合他的工作习惯，因为最近在学习神经系统的知识。不过人是见着了，现在应该早就回公司了。
半岛酒店
慕歆踩着Manolo Blahnik钻扣鞋走向人群，顶楼的信天翁雕塑正转向正北方向振翅。身旁的丁香味突然与记忆重叠，匹配上那个男人熟悉的声线。
“身体不适就不要喝冰镇香槟了”。
慕歆的丝绸长裙在灯光下上洇出日落橘色调。“难得周医生还记得我。”慕歆垂睫轻笑，指尖在香槟杯口轻旋。
周钦淮的银质袖扣映着顶楼灯光。空气里浮动的丁香愈发浓郁，她忽然意识到这并非来自侍应生托盘里的蛋糕。
周钦淮西装前襟别着的古董领针上，那簇丁香花标本正泛着褪色的紫，那才是香味来源。
“慕小姐的晚霞裙摆要烧着露台了。”他忽然倾身，龙舌兰冷香混着雪松气息笼罩过来。
慕歆后腰抵住的大理石栏杆，露出的肌肤沁着丝丝凉意，周钦淮的拇指已隔空抚过她腰侧衣料褶皱。他的影子也覆盖住她锁骨处的新月项链。
慕歆见惯了这种搭讪场面，丝毫不怯场，大方从容，精致的脸上盛满笑意，“哈哈哈，好巧，在这里遇见周医生，幸会。”
这是周钦淮第一次看见她的盛装出席，的确风情万种，“幸会。”
这时远处传来拍卖师的声音，“接下来是07号拍品，匿名捐赠的明代沉香木手串。”
拍卖师戴着白手套的手指抚过雕花的珠子。
周钦淮是被拍卖师吸引过去的，沉香木…和他手上戴的手串是同一种。
“慕小姐对明代沉香木感兴趣？”某医疗集团少东突然贴近，他袖口沾染的奇怪味道让慕歆后颈泛起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