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灾荒。
“生了。掏钱吧”几字平淡的语言伴着半盆冒着热气的血水从屋里走出来。“婆子,是男是女?”张贵一边问一边拿卖孩子换的钱交钱,婆子笑嘻嘻接过钱,瞬间变了脸,”你们老张家呀,就没有生儿子的命。“张贵狠狠瞪了她一眼。在村里,没有儿子谁都可以欺负,这似乎是个铁道理。
张贵走进屋里,王金银直直木在床上,被子染红了半个,旁边躺着的女孩挥着骨头分明的双手,赤裸着身子。王金银此刻还不知道孩子是男是女,发白的嘴唇拖着一丝微弱力气问道,“当家的,是小子吗?”被子的血滴滴答答到地上,和潮湿的土地难以相容。张贵笑着说“大胖小子。”金银再也撑不住,眼皮深深沉下去。
张家生了七个孩子,卖了三个,和邻居换着被吃了四个,子宫深深下垂,肚皮一层一层坠着,黑色的皱纹密密麻麻,长年累月的腰疼,一堆一堆的草药,最后都是讲出来“当家的。”那个年代女人很要强,却又缺乏独立意识,这不怪她们,大笼子的钥匙属于时代。
王金银被用草席裹起来,埋在半大小子深的潮湿土地里,那不是祖坟,是后山的乱葬岗,在村里,女人被埋进祖坟是要被笑话的。张贵坐在半山,看着面前的新土,似乎看到了什么,也好,少了张吃饭的嘴,张贵迟缓的抬起头,后面的脖子比前面还要黑一些,那是他苦劳一生的烙印,想必是不够努力,镇上的曹地主家的大儿子和自己一般年龄,白的冒油的皮肤却似乎经不起风霜烈阳。夕阳一点一点沉下去,天边半边红,像极了金银,操劳一生,以父辈夫辈子辈为准,老实淳朴,不冷不热。天色红的像庙里烧的红纸,眼前一张血被子。月光一点一点悬起来,那是一种说不上来的浅蓝,透着白,一丝一丝淋下来,人在迷茫时看着月光,是夏天疯长的麦子。农民的命运是土地天老爷,人命是庄稼,有的肥沃,有的贫瘠,每年不同时比较着庄稼的产量,倾诉着命运的惨绝,总有一类农民,夜夜深时,看着月亮,却不是思念,那是对视自己的灵魂,或许总结来看,命运是人的不种灵魂的扼杀和重生,或许也是灵魂冲破禁锢身体的因果。
张贵看着怀里的孩子,金银生的眉毛鼻子,自己生的额头眼神。孩子命好,灾荒年苦劳汉,竟然留下了。张贵拜托自己胞弟媳妇照顾,自己到镇上当苦工。领头的像大户人家的总管家,都是下层人,还要脾气阴晴多般刁难。领头的肥头大耳,黢黑的皮肤披在身上,顿顿肉酒,日日诉苦东家拖欠工钱。张贵是个老实人,都能看得明白里面的道道,短期里张贵也没说什么,时间一长,工人伙计找上了政府,那些有头有脸的人总喜欢说软话办硬事情,“这也不是不帮你们,得按规矩办事啊,规矩就是你们得去警察局开证明。”去了警察局,又说“我们也管不了,你们去工人协会吧。”工人协会又说”我们生活不容易。“兄弟媳妇又催着钱,自己还有深深的腰疼。
深深的无奈像高烧垂死孩子病床前的守寡母亲,医生不敢管,没人帮衬,也明知巫婆子没用,自己趴在床边,一边安慰孩子没事的,一边不断毛巾擦身体,跪在地上,也不敢当着孩子面哭,夜深时,堂屋里粗布裹着的观音也会变黑。
十年换天,又是一年春。镇上的灯笼点点红绿,叫卖的小贩在路两边。张贵给孩子起了名字,叫银花,穿着棉衣走在街上,手里拿着糖葫芦,一唤一唤爹爹。张贵怔怔看着街上的一位妇人背影,长长的头发,梳的板板正正,手里拿着木筐子,灰白色粗上衣,蓝色裤子,像金银,穷苦的生活依然体面,眼神恍惚,那个为他生了七个孩子的女性,一辈子操劳没享福过的亡妻,此刻好像在眼前...
“爹爹下雨了?”“没下。”“不对,我感受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