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红猩闪烁

2003年霜降那夜,林深裹着血色月光来到人世。产床上的母亲最后一声呻吟像折断的玉簪,助产士剪断脐带时发现胎盘像块发霉的柿饼。父亲林建业掀开白布只看了一眼,就抄起走廊的灭火器砸碎了产房玻璃。

“灾星!“十二岁的姐姐林霜把弟弟的襁褓扔进储藏室。月光透过气窗铁栅栏爬进来,在婴儿脖颈烙下细碎的影子,像道永远褪不去的绞刑绳。

林深六岁那年,厨房煤气罐爆炸掀翻了半边屋顶。飞溅的碎瓦在他左额划出月牙疤,正在阳台晾衣的父亲却被气浪推出窗外。急救车鸣笛声里,邻居们看见男孩独自站在废墟中,手里还攥着半片带血的校服布料——那是林霜明天中考要穿的制服。

“你怎么不去死?“姐姐包扎着骨折的右手,把滚烫的粥泼在他结痂的伤口上。父亲从此终日抱着母亲遗照酗酒,客厅酒柜逐渐变成灵堂,供着三尊破碎的泥菩萨。

十八岁生日当天,林深在旧书市买到本《周公解梦》。泛黄的书页里夹着张产科诊单,1993年的墨水洇出母亲年轻时的笔迹:“胎位不正,建议剖宫产“。他蹲在垃圾桶边剧烈干呕,直到把胆汁染绿了水泥缝里的野草。

直到遇见苏晓棠的那个秋日,梧桐叶正簌簌地往他衣领里钻。迎新晚会的追光灯下,穿鹅黄毛衣的姑娘像颗融化中的太妃糖,胸口的向日葵别针晃得他眼眶发烫。

“同学要纸吗?“带着茉莉香的面巾纸突然贴上他手背。林深这才发现打翻的咖啡正顺着桌沿滴落,在他洗得发白的牛仔裤上晕开深色痕迹。他慌乱后退时撞倒了谱架,金属支架砸在地板上的巨响让全场骤然安静。

“我叫苏晓棠,海棠花的棠。“姑娘弯腰扶起谱架,发梢扫过他手背时落下几点星光,“你额角的月牙真好看,像《美少女战士》里的夜礼服假面。“

礼堂顶灯忽然暗了下来。林深在渐起的掌声中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女孩哼着走调的《月之茧》帮他擦拭咖啡渍,腕间的银镯碰出清凌凌的响。那声音穿透他骨髓里盘踞十八年的寒冰,裂开一道细小的缝隙。

梅雨季来临时,林深开始注意到命运的齿轮在生锈。食堂打饭时总有阿姨多给他舀一勺排骨,图书馆永远留着靠窗的位置,就连暴雨天忘带伞,都能在便利店遇见哼着歌挑选关东煮的晓棠。

“尝尝这个墨鱼丸,会爆浆的。“姑娘把竹签塞进他掌心,雨珠顺着伞骨滚落在他肩头。便利店暖光透过玻璃窗,将两个依偎的影子拓印在潮湿的柏油路上,像幅未干的水彩画。

冬至前夜,林深在实验楼顶找到蜷缩成团的晓棠。女孩手机屏幕亮着十年前的老照片:穿碎花裙的妇人抱着穿背带裤的小女孩,背后是迪士尼城堡的烟花。

“他们在我十岁生日那天去给我取蛋糕。“晓棠的眼泪滴在锁屏照片上,将妇人的笑脸泡得发皱,“货车司机醉驾,监控显示方向盘最后转了半圈——爸爸用身体护住了妈妈。“

林深颤抖着伸出手,却先触到女孩怀里滚烫的保温杯。红枣姜茶的甜香混着顶楼呼啸的北风,灌进他漏雨的心室。晓棠忽然仰起脸,睫毛上还挂着冰晶:“可是林深,活着的人总要替他们多吃一块蛋糕啊。“

跨年钟声响起时,林深在梧桐树洞里发现晓棠藏着的铁盒。褪色的奥特曼卡片上压着张字条:“今天林深对我笑了,比天文馆的星云还好看“。压在盒底的病历卡显示,三年前的立春,这个总在笑的姑娘曾在心理诊疗室度过整个雨季。

此刻广场上人群开始倒数,晓棠踮脚将围巾分他一半。羽绒服袖口摩擦发出细碎的雪声,女孩呼出的白雾拂过他冻红的耳垂:“听说对着初雪许愿特别灵,林深同学要不要试试?“

他望着姑娘鼻尖上的小痣随笑容跳动,突然想起上周解剖课上教授说的话——人类心脏的自主神经末梢,原来真的会开出一朵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