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后一次抚摸阿蘅的脸颊时，她脖颈处的青玉髓正在发烫。那些碧色纹路像活过来的藤蔓，顺着我指尖爬向腕间的无常索。青铜鼎里沸腾的蛊液映着血月，把镇魂司三十六个弟子的脸都染成了修罗模样。
“顾师兄，吉时到了。“身后传来玉磬轻响，十二盏人皮灯笼无风自转。我知道面具下的同门都在窥视，看我这个镇魂司最年轻的执事，能不能亲手把青梅竹马炼成相思蛊。
无常索突然勒紧左臂，这条活体命蛊每次闻到血腥气就会躁动。我隔着青铜面具深吸一口气，掌心贴上阿蘅天灵盖。少女的睫毛在颤抖，却不是害怕——她在笑，嘴角梨涡里盛着月光。
“九渊哥哥。“她突然用幼时的称呼唤我，“你面具裂了。“
血珠顺着青铜裂纹渗进口中，腥甜里带着铁锈味。鼎中蛊液突然沸腾，我看见自己倒影在液面上扭曲变形，右眼不知何时变成了暗金色。阿蘅的惨叫声就是在这时响起的，她天灵盖涌出的不是鲜血，而是千万条银丝。
“快封鼎！“枯蝉大师的紫金钵盂当头罩下，“问心劫要提前了！“
但我动弹不得。那些银丝缠绕着青玉髓，在我眼前织出一幅画卷：血海里的白衣女子背对着我梳头，发梢滴落的不是水珠，是一粒粒青玉髓。她脚边堆着七具尸体，每具都戴着镇魂司的青铜面具。
无常索突然暴长三寸，刺穿我的掌心扎进鼎中。剧痛中无数记忆碎片涌入脑海，我看到自己穿着不同朝代的服饰，每次都在月圆之夜将匕首刺入同一个女子的心脏。最后一幕是现在的我握着银丝，而鼎中漂浮的蛊虫正在凝结成阿蘅的脸。
鼎中蛊液翻涌成血浪，阿蘅的身体正在融化成银丝。无常索像条饥饿的毒蛇，顺着我的经脉啃噬精血。枯蝉大师的紫金钵盂悬在头顶，我却看见钵底刻着密密麻麻的人名——那都是去年失踪的外门弟子。
“顾师兄，你的面具...“执灯弟子突然惊呼。青铜面具发出龟裂声，那些裂缝里渗出黑血，滴在阿蘅的锁骨处竟烧出焦痕。她颈间的青玉髓突然浮空，映出鼎中蛊虫的倒影——那根本不是相思蛊，是条生着人脸的蜈蚣！
“原来如此。“我听见自己喉咙里发出双重声音，右眼灼痛如烙铁。掌心被无常索钻出的血洞中，涌出的不是鲜血而是金沙，落在鼎中发出琴弦崩断的脆响。
枯蝉大师猛地掀开袈裟，露出内衬的《往生图》。那些所谓超度亡魂的经文，分明是用人血写的蛊咒。三十六个镇魂司弟子突然齐声诵经，他们掀开的面皮下爬出尸蟞，青铜灯笼里飘出的不是烛火，是萤绿色的怨灵。
阿蘅彻底消失了。鼎中浮起一枚琉璃色的蛊，表面流转着我和她从小到大的画面。但当我要抓住蛊虫时，那些画面突然翻转——杏树下给她编花环的男孩不是我，是个右眼暗金的黑衣剑客；池塘边许愿的少女不是阿蘅，是青玉髓映出的白衣女子！
“顾九渊！“枯蝉大师的禅杖砸在我后背，袈裟上的往生图缠住无常索，“你以为自己在救人？这丫头三年前就死了，现在不过是具养蛊的皮囊！“
青铜面具彻底碎裂的刹那，我看到了真相。阿蘅的尸体躺在鼎底，天灵盖插着三十六根封魂钉，后颈处有朵血色曼陀罗——和青玉髓里白衣女子脚踝上的印记一模一样。那些银丝根本不是蛊虫，是从她七窍钻出的记忆残片。
无常索突然发出龙吟，将紫金钵盂绞成碎片。我右眼看到的景象开始扭曲，枯蝉大师的皮囊下蠕动着无数命蛊，他所谓的金身不过是蛊虫组成的傀儡。最可怕的发现是——镇魂司庭院里的梧桐树，树干纹理竟与阿蘅颈部的血管走向完全相同。
“你终于看见了。“双重声音再次响起，这次我认出来了——那是我的声音，或者说，是寄生在右眼里的天道残片在说话，“这丫头是蜃界之树的养料，你每炼化一次命蛊...“
血月突然被黑雾笼罩，枯蝉大师的人皮像蛇蜕般脱落。真正的他竟是团流动的命蛊集合体，那些蛊虫拼出张我熟悉的脸——三百年前被我亲手斩杀的情劫对象！
“来不及了。“我左臂的无常索自动结印，打碎了镇魂司的结界。在漫天飘落的青铜面具碎片中，我抱起阿蘅残存的青玉髓。当第一缕晨光刺破血雾时，庭院里的梧桐树正在急速枯萎，树根处露出半块残碑，上面刻着：
“九渊裂天道，红药焚劫灰。欲补苍天者，先食至爱髓。“
晨雾裹着血腥气漫过残碑，那些篆文在日光下泛起诡异金芒。我伸手触碰“至爱髓“三字时，青玉髓突然射出一道华光，在空中映出六道虚影——正是三百年后与我纠缠不清的六个女子。
枯蝉大师的蛊虫真身发出尖啸，那些命蛊凝聚成血色佛珠朝我打来。无常索自行舞动成屏障，碰撞间迸发的火星竟在空中凝成诗句：
“青丝缠命蛊，白骨筑蜃楼。最苦红颜泪，皆是补天药。“
阿蘅残存的青玉髓突然发烫，碑文上的“红药“二字渗出鲜血。西北方传来凤鸣，业火染红半边天际——那是未来的殷红药在涅槃，此刻她的本命蛊尚未成型，但因果线已经纠缠上我的魂灵。
“你逃不脱的。“枯蝉的蛊虫佛珠串成枷锁，“血碑预言过，你会在九重天域最顶层亲手...“他突然噤声，七窍涌出银丝——正是炼化阿蘅时出现的诡异物质。
地面开始震动，残碑下伸出白玉般的手指。我认出那是苏沉璧修炼《帝王骨》特有的莹润肤色，但此时出现的女子面容稚嫩，分明是她八十一道化身中的幼年版。她指尖凝聚的龙气与碑文共鸣，在“沉璧“二字上投下阴影。
无常索突然刺入我右眼，天道残片的力量汹涌而出。世界在暗金视野中分崩离析：枯蝉大师化作千万只食忆蛊，镇魂司弟子变成吊在青铜树上的茧蛹，而阿蘅的“尸体“正在重组——她脖颈处的曼陀罗印记裂开，露出里面跳动的青玉髓，那分明是晏婴作为蛊灵的本体形态！
血碑突然拔地而起，碑底连着蜃界之树的根须。那些血管般的根茎里流淌的，是历代修士被抽取的记忆精粹。我看见初代天道陨落时的画面：六道流光坠向不同时空，分别化作身着红衣的涅槃者、缠绕丝线的守夜人、眼覆白绫的活死人...
“九渊哥哥...“阿蘅的声音突然从碑中传来，却带着晏婴特有的空灵回响，“你当年剜心制药时，可想过我们都会回来？“
枯蝉大师的蛊虫佛珠趁机缠上我脖颈，却在碰到青玉髓的刹那灰飞烟灭。晨光彻底撕开血雾时，镇魂司已化作废墟。我握着半块青玉髓站在碑顶，看着东方升起的朝阳里浮现海市蜃楼——那是三百年后的皇朝女帝苏沉璧，正在用化身喂养一株通天青铜树。
血碑预言开始应验：
我右眼流出的金血渗入碑文，“九渊裂天道“四字发出轰鸣；远方业火烧红的云霞里，“红药焚劫灰“的谶语正在具象化；怀中青玉髓突然浮现慕容挽星的面容，她隔着时空拨动因果线，令“欲补苍天者“五字崩裂出无数分支命运线。
最后一行碑文突然活过来，化作黑玉般的蛊虫钻进我左臂。剧痛中看到六个女子被锁在青铜柱上，她们心口都嵌着不同颜色的玉髓。当我想触碰最近的殷红药时，看到的却是阿蘅的脸——她捧着自己的心脏微笑：“九渊哥哥，吃下它就能修补天道了。“
蜃界之树在此时轰然倒塌，树根断裂处喷出裹着命蛊的血泉。我在滔天血浪中坠向深渊，最后看见的是六只素手同时伸来，腕间都系着浸血的银丝——那丝线另一端，全都连着我左臂的无常索。
“后来我才明白，所谓补天之道，不过是要将心上人炼成六味药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