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镇名不见

“小流子,醒醒!”

“啪嗒”

冰凉的液体滴落到梅流觞脸上,一滴,两滴,过于幽寒的触感,终于唤醒了他所剩不多的神志。

“你醒了小流子!”

见梅流觞睁眼,漱玉悬着的一颗心好悬放下一半,脸上的表情似哭似笑,大喜大悲下,脸部表情牵动着眼角的小痣起伏,倒显得有几分说不出的滑稽,烙在梅流觞眼中,却是顾盼生辉,堪比明月。

梅流觞就这么呆呆地看着漱玉,眼神慢慢聚焦,朝着更远的天空凝望,“玉姐儿,下雨了。”

“咵擦!”

说话间,又是一道闪电划过,豆大的雨点携千钧之力落下,竟也犹如石子,打在身上不仅疼,凉意更是沁入心脾。

兴许真的是老天有眼,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将两个孩子来时的痕迹冲刷殆尽,也让他们终于有了一丝喘息之机。

“我们得找个地方避雨了。”

简单辨别过方向后,漱玉将外衣脱下,披在梅流觞身上,有些吃力的将他背起,蹒跚向北走去。

她习过剑,还曾在宫宴上以一曲剑舞力压一众大臣之女,身子骨虽说比不过那些正儿八经的习武之人,比起梅流觞这个病秧子,那是好了不知多少倍。

想到这儿,她又将梅流觞往上背了背,让他能更轻易的伏趴在自己肩头,免受路途的颠簸。

“小流子,你千万不能睡啊。”

“嗯……”

“等出了这林子,我们就往东北走,听教我习剑的女师傅说,那儿有个叫不见的镇子。”

“好。”

“到了镇子上,我马上给你请郎中来给你看,好不好?”

“嗯。”

“梅流觞,有没有人说过,你真的很重?”

“……”

漱玉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和梅流觞说着话,生怕他再次昏睡过去。面上表现得再怎么无畏,她也只是一个不满14岁的小姑娘,若是梅流觞再死在她的面前,届时天地之大,倒真是再没她落脚的地儿了。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雨势渐歇之时,她总算找到了个能供他们暂且休憩的地儿——一个不知道什么动物遗留下来的废弃洞穴。

洞穴不大,开在一个小土坡的背斜处,大概只能容下一个成年人躺在里面,近前一探,似有若无的腥燥味儿萦绕鼻尖,属实是算不得个好地方。

顾不得那么多,漱玉小心地把梅流觞放进去,自己则在洞穴的边边角斜斜倚靠着坐下来,最大程度上抵挡着不孔不入的寒气。

“梅流觞,你说,我还能见到我娘他们吗?”

洞穴内的人没有回答她,万籁俱寂,除了偶尔几声鸟鸣,也只有漱玉自己的呼吸声在耳畔环绕。

轻轻地,浅浅地,和着仍未尽的丝丝秋雨,莫名令她心安。

“其实你一点也不重,可轻可轻了……”

此时已破晓在即,折腾了那么久,饶是身子骨再硬,漱玉也有些支撑不住了,头一歪,几度清寒,又是一场大梦。

梦里,她还是人人艳羡的蕲州古家二小姐,和梅家小少爷梅流觞青梅竹马,自幼定有婚约,父亲更是在官场平步青云,受人爱戴,没有鲜血,没有大火,直到一封明黄色的布帛飘落。

梦醒了。

近午秋阳暖似春,林中叶影碎金纹。

被雨水泅湿的衣裳在阳光的烘烤下融着丝缕暖意,好似有双手轻抚过她头顶,就连身体上的疲惫也消弭了许多。

简单收拾好心情,漱玉朝着驿馆的方向,直直下跪,郑重的磕了三个响头。

“娘,祖母,儿今远行,山高水长,各自珍重!”

言罢,漱玉站起身来,调转方向,对准蕲州的方向,又是一跪。

“梅姨,此去山水迢迢,我必待流觞如己,事事照料,他日若是寻得机会,定相携归家,祭梅姨未寒之骨。”

“嗖”“扑棱棱”

一群飞鸟惊起,霎时间,树影摇曳,层层叠叠的枝丫舞动,如绿涛滚滚,煞是喜人。

从此以后,大乾境内,再无古二小姐……

重新背上额头已有些发烫的梅流觞,漱玉加快了脚程,一路朝向不见镇。

背人缓踏山林径,翠影摇光共我行。

大约是走了一个时辰左右,郁郁葱葱的林木逐渐稀疏,瞻望弗及,不见镇的界碑赫然在目。

“可算是到了!”

漱玉将背上的梅流觞紧了紧,加快步伐,一鼓作气向前冲去。

山风吹空林,飒飒如有人。苍旻霁凉雨,石路无飞尘。

这就是对不见镇最真实的写照了。

对四周全然陌生,漱玉无法,只好挑了个看起来面善的婶子问路。

“好婶子,您知道最近的医馆在哪吗?”

“哎呦呦,瞧瞧这,这俩娃娃,咋个弄得呦。”

好在被漱玉拉住的灰衣婶子也是个热心肠的,见小姑娘形容狼狈,背上还有个昏迷的半大小子,提着菜篮子就帮扶着漱玉往东街的医馆去了。

来不及多想,漱玉紧跟着灰衣婶子,无视了周遭人或好奇或探寻的目光,疾步朝向医馆而去。

“柳大夫,赶紧给这娃子看看,怕是有些不好喽!”

“胖婶子,又是你!一天天的,哪儿那么多要紧的病,一惊一乍。”

人未至,声先至,柳大夫循声背手跨出门,在见到漱玉背上的梅流觞后,一改先前的悠闲之态,忙不迭跑到漱玉面前,小心的把梅流觞从漱玉背上抱下来。

“胖婶,来搭把手,抬着这小伙子的脚!”

“嗳,姑娘,你先帮我拿着。”

胖婶一口应下,一把把手中的菜篮子塞到漱玉手中,不等后者反应,她已经和柳大夫合力将梅流觞搬到了医馆里间的小床上。

“那姑娘,愣着干啥啊,快进来啊!”

招呼着漱玉进门,接过菜篮子顺手放到柜台上,趁柳大夫给梅流觞看诊的功夫,胖婶这个闲不住的又张罗着给漱玉找来热毛巾,硬是拉着给漱玉擦完脸,露出一张白净秀美的小脸,这才作罢。

一番操作,倒是让漱玉有些受宠若惊。

女师傅当时同她讲这不见镇居民处世冷漠,最不喜与外人打交道,现在看来,怎么恰好相反呢?

“姑娘,幸亏这伤口处理得及时啊,小伙子没什么大碍,就是稍染了风寒,修养个三五天就差不多了,嘶,只是这诊费啊……”

柳大夫说着,一双细长眼斜睨向漱玉,带着几分明晃晃地打量,和方才热心关切的形象略有出入。

“有的有的,按最好的药来用就行。”

漱玉急忙从怀中掏出李夫人塞给她的一两黄金,略带紧张地递到柳大夫手中。

金子?

柳大夫有些惊疑不定地打量着手中的圆形金饼,径约六分,厚一厘,上刻蕲州制足金一两,粗粗一看,便知不是寻常百姓能得。

尤其是这上面的官印……柳大夫拧眉细看,表情颇有些耐人寻味。

“大夫放心,此物来路绝对清白,您放心收下就好。”

“当真?”

“绝无虚言。”

见漱玉神色诚恳,柳大夫也就不过多为难,转手从柜台上摸了一块碎银塞到漱玉手中。

“用不了那么多,剩下的你拿着,让你胖婶带你去买两身换洗衣裳和吃食,左右这小子一时半会醒不来。”

“就是啊,走吧姑娘。”

看着热络熟稔的胖婶,以及笑眯眯的柳大夫,漱玉只觉得心里暖暖的,这世道大抵是好人多哇!

“哎呀,姑娘,成衣铺在街头,你先自己去,瞧婶子这记性,把菜篮子落医馆了,我得抓紧回去拿,家里还有人等我送菜呢!”

说罢,也不待漱玉点头,胖婶转身就往医馆走,徒留漱玉一人站在街上,左看看右瞧瞧,也只能依照胖婶所言往成衣铺摸去。

再踏进医馆,胖婶却没了方才的焦急,不紧不慢的拾起菜篮子,还能有闲心和柳大夫唠上几句嗑。

“柳大夫,这姑娘和小子,都够周正吧?尤其是那姑娘啊,擦干净之后那叫一个标志,水灵灵的,活似那玉玲珑,那句诗是咋说来着,借水开花自一奇,水沉为骨玉为肌。”

胖婶提着菜篮,朝着柳大夫挤眉弄眼,语气里是藏不住的自得。

“看来我胖婶不仅肚里有墨水点子,眼光也是顶顶的,我瞧那姑娘的衣料,身段,活是大家小姐落难出来的,这种姐儿啊涉世未深,你再榨榨,保不齐还能再多榨些油水出来。”

“就你眼尖。”柳大夫啐了口胖婶,似催促也似提醒。“过些天二狗就来提货了,你那边都准备好了?有闲工夫在我这闲唠。”

“不有现成的吗?”胖婶没好气的白了眼柳大夫,挎着菜篮子,一扭一扭的走了。

……

等到漱玉捧着新衣服和吃食回来时,就看到了令她惊喜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