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朱头把姜明胜引入道门,正式传艺。
原来老朱头一身修为,源自于一个名为“天师道”的宗派,在姜明胜的印象中,道教、道士这类的门派,大多都是武侠小说里的武当,青城之类,对于老朱头口中的这个“天师道”实在是陌生。
其实老朱头的这个天师道,严格意义上应该被称作“古天师道”或者说最原始的天师道。
“所谓道教,是咱们华夏本土兴起的宗教,由那张道陵所创,因此也被称为‘张天师’”老朱头喝着茶水,开始对姜明胜讲起来,姜明胜搬个小板凳老老实实座下,听得甚是认真。
“这便是天师道的由来,但到了张道陵的孙子张鲁那一辈,他创立了分支‘五斗米教’,打这起,这天师道便是分成南北两个宗派,北派始终秉持这张道陵创立的天师道传承,江湖上也颇为低调。南派则在历史的进化中逐渐融合了各种思想流派,开枝散叶最后到如今划分成了全真和正一,再往后细分什么武当茅山就海了去了。”
“哦......”姜明胜点了点头,听得入神。
“这一脉的道友,也被称作‘南修真’,以后见了南修真的前辈也要想对待爷爷我一样尊敬。”
“嗯嗯!”
老朱头微微颌首,喝了口茶复又道:“咱们道门一脉,生于东汉,长于魏晋,兴于南北朝,鼎盛时期可与佛门二争天下,当年北魏道武、太武二帝皆是天师道传人,只是后来皇帝礼佛,道门便日渐式微。”
“爷爷,为什么好端端的,不信咱们本土的宗教,反而去信奉外来的佛教?”姜明胜问道。
老朱头呵呵一笑道:“你岂不知‘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人们信奉什么不在乎这个宗教比谁更强更好,而是在人们自己能从其中得到什么慰藉。”
这番道理,对于目前的姜明胜还不是很懂,老朱头只是轻轻抚了抚他的脑瓜笑道:“以后你自会明白的。”
姜明胜想了想又问道:“那爷爷,我们道门一派和佛门是死对头么?”
此言一出,没想到老朱头呵呵一笑,随即神色平静但不失庄重道:“佛道两家斗法千年,但早已是互相成就,其内里的思想更是各取所长,日后见了佛家长老、弟子也不可失了礼数。”
到正式内家修行时,因为姜明胜刚开了阴阳眼,突破了外功瓶颈,老朱头先从传授术门五艺“山、医、命、相、卜”开始,然后再传武。
术门五艺,是古代大贤一代代总结流传下来的瑰宝,亦是中华文化伟大组成部分之一,内里之高深,无数精才绝艳穷其一生也未必全部参悟的透,姜明胜自然也不例外,五术之中,姜明胜尤为喜爱钻研相术,只看对方面向手相便可知其运势对他来说实在是太过神奇,因此学起来也分外努力。
不过若论最为见长的还得是医术,原因无他,只因老朱头在苗寨的身份便是个赤脚医生,故而姜明胜在医术上进步更为神速,采药开方都是轻车熟路,信手捏来,老朱头也毫不吝惜的将“鬼门十三针”针法及要领都倾囊相授给他。
道门武学,高深莫测,分为真武十二式和天师三十六法,里面记载了惊天动地的法门奥义,以及驱鬼辟邪的奇妙道术,往小的说,诸如什么拿柚子叶往人脑门上擦一擦就能看见平时看不见的东西,诸如往膝盖上贴两个符咒便能日行千里,诸如以剑为引竟能使天地之威隳灭万物等等,姜明胜只是粗看一遍便觉得当真是匪夷所思,
这一日,姜明胜用几副药材配制了个香袋,在薛小山一家离开时送了过去。
“阿胜,这是?”薛小山看着他手中的香袋,这香袋通体红绒布缝制,点缀着丝丝金线,男孩子手工粗拙,缝的说不上是个什么形状,不过走线倒是很严实。凑上前闻了闻,只觉得一股清凉爽快的味道顺着鼻腔直冲头顶,整个人顿时眼前发亮,无比的轻松畅快。
“你身体不好,我配了这个你带在身上,有宁神静气的功效,还有这个方子,”说着姜明胜递给薛小山一个纸条,上面工工整整写着一串中草药:“时间一长香袋挥发没效果了之后,你就按着这方子再抓药就好了。”
薛小山心下感动,忍不住眼泪滴溜溜打转。
“嗨,男子汉家家的,怎么搞的想送定情信物一样!又不是再也见不到了,上学安定下来后,记得写信回来,我们都会想你的。”阿合台一旁笑骂道。
姜明胜哈哈一笑,拍着薛小山的肩膀亦安慰着说道:“照顾好自己呀,不然我可不饶你。”
“阿胜......”薛小山想说什么祝福的话,心里千言万语却硬是哽在嘴边,最后他深深看了一眼姜明胜和他身后的阿合台蒲甲等人,颤抖着嘴唇说道:“大家保重,我会想你们的!”
“孩子,你是个有出息的人,一定要好好学习,实现自己的梦想!”族长嘱咐道。
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在大家的祝愿中,薛小山一家乘着马车缓缓驶出了苗寨。
小山一走,姜明胜心里跟少了点什么一样,偶尔进山采药回来还会绕一圈去他家门前看看。
也许有一天那关闭的门扉会再打开,薛小山满面笑容的跑出来笑着喊道:“阿胜!”
随着那扇门缓缓打开,姜明胜也确实听见一声呼唤,他惊讶的回过头口中下意识说道:“小山?”
然而那副面孔确实另一个人的。
“嗨,阿胜!”姜明胜认得那人,也是不错的玩伴。他回过神来问道:“你这是......”
那孩子笑了笑说:“头两天下雹子,家里老房子直接塌了,索性没伤到人,族长让我们一家暂住在小山家。”
“哦,哦”姜明胜点点头说道,“原来是这样呀,那重建房子时有要帮忙就来叫我。”
“嗯嗯!”
看来,真的是不会回来了。
姜明胜心中苦笑一声,回了家去,自那以后他便再也没来过这边。
日子一天天过去,姜明胜也是日复一日的在练功,就如同当年适应母亲离去的感觉一样,那时他还是个孩童,如今他已长大,更不似当年感伤,过不几天便从童年玩伴的离开中走出来。
这一日,姜明胜大清早便开始练功,只见他马步稳扎拉开架势,按着老朱头所教一一练来。
姜明胜眉目凛然,双手剑诀紧捏凌空疾点,因为修习日久免不住有那么几声破空锐响,若是力道强了,甚至还能近距离隔空划伤树叶。
他所练之术正是天师道的武功心法——“真武十二式和天师三十六法”,此武学汇集了历代天师道大贤的毕生心血,流传千年至今用在修行本身,无论是修心养性还是习武强体,甚至降妖除魔也不在话下。
只不过老朱头还告诉过姜明胜,在这真武十二式和天师三十六法之上,还有“三诀一咒”,这“三诀一咒”乃是北派天师的镇派绝技,由历代掌教独传。不过饶是这些天资聪颖道行通神的掌教们也难以全部精通,但哪怕只练成其中之一,便也是足以横行天下的人物。
此时老朱头坐在屋里,深深打量着这个少年,手里把玩着一个小巧的黑色物件。
“老七,你进来。”仿佛下定决心一般,老朱头神情一正,对着门外唤道。
走完最后一式,姜明胜收整心神大步迈进屋内问道:“爷爷,怎么了?”
老朱头微微一笑,捧着那小物件的大手递了过去,姜明胜下意识双手接过,入手后细细瞧着,原来是个吊坠:
外观通体漆黑如墨,不似玉石般晶莹剔透,有些硬;入手质感阴戾冰冷,不似桃木物件那样温润祥和;却有一点淡淡说不上来的香味,凑近再观察一番,赫然发现,这个吊坠像是个佛牌造型,不过与大众所知的观音,弥勒佛不同,这块的造型好生凶恶!恶鬼一般的面孔,瞪着铜铃大的怒目,口中獠牙丛生,双手均持一口狭长单刀,一前一后,一阴一阳摆了个架势,半坐在如刀一般的莲台之上!形态上比之前的河神庙的雕像也不遑多让,不过那河神虽然凶恶但不失金刚庄严,这块佛牌却处处透着诡异气息,只是看了一会儿姜明胜便觉得脊背隐隐发凉。
“这东西叫鬼佛,”老朱头不急不缓道,“取尚未降生的婴儿血肉,用南洋降头法术炼制而成,用来趋吉避祸,求福禳灾;越是成形越久的婴儿灵力越强。是我早年在南洋时遇到的一位僧人所有。因为它实在太过凶残,我便将它收来保存至今,你心性温和,今天便将它传于你,你需妥善保管。”
“爷爷,听您一说我就感觉这佛牌太凶邪了,可怜那些尚未出生的婴儿,我不忍心用来当成自己的护符......”
“收下吧,只要你心中向善,便可度化它的怨念,危急时刻方可保你平安。”
姜明胜揣揣不安地接过来戴在脖子上,“鬼佛牌”与肌肤相接时,姜明胜只觉得身体里一阵刺骨阴风由上到下,由下到上的走了一遍,耳里听的老朱头嘱咐道:“这鬼佛本就是阴戾之物,你当谨记应以焚香供奉,切莫沾染血光!”
当晚入夜,姜明胜翻来覆去久久不能入眠,刺骨的寒意令他想起老朱头的话来,当下便起身,在自己的小屋里燃起一柱香来。
“这东西是不是饿了?”姜明胜没头没脑地自语道。
不知是不是应了少年这句话,小屋内诡异一幕出现了:幽暗的房间里,隐约飘起的白烟从上升的轨迹中突然弯折,缓缓向着他脖子飘去......不,不是他的脖子,而是他脖子上戴着的那块黑色佛牌!
白烟不偏不倚,直接钻进了佛牌中去了。
正所谓久旱逢甘露,“鬼佛”刚接触白烟时还明显稍作一下停顿,片刻便疯狂吸食起来,一尺香燃尽不过二十分钟,此刻刚刚几分钟竟是烧成半截!越是吸食,姜明胜越觉得体内阴寒之意越来越盛,寒意之外还有着一股说不出来的澎湃力量不受自己控制一般想要挣脱出来!这似曾相识的感觉让姜明胜只觉浑身痒痒的,他越想越怕,当下摘掉了“鬼佛”,说也奇怪,自打摘下佛牌那刻起,身体里的阴寒气息也跟着渐渐退去令他好受一些,还未等他顾及另一股力量时,耳里只听得一个稚童的声音哇哇叫道:“饿......好饿!”
声音就来自这块诡异佛牌。
若是说灵狐借命,吊死鬼上身这些还能让人接受的话,死物会开口言声当真是超出了姜明胜的认知范围,他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仅剩的半柱余香也在婴儿啼哭声中燃烧殆尽!一股无形的黑墙笼罩在姜明胜周遭,令他丝毫感觉不到照进窗子里的微弱月光,小屋陷入了阴冷黑暗之中。
“饿...好饿......”稚童的声音不断回荡在幽暗的屋子里。
“你......”姜明胜静了静心神,将佛牌小心放在桌上问道。一个人的房间里,少年好似自言自语一般。
“我说我好饿呀————!”说时迟那时快,桌上佛牌白光一闪,随着一声厉啸,暗室之中迸发出一道蓝光化成的凶刹由佛牌而出直扑姜明胜,姜明胜猝不及防被这凶刹的血盆大口整个吞下去!
烧灼的疼痛犹如被利刃划过身体一般,姜明胜想向老朱头求救,可任他如何呼喊,仿佛自己与世隔绝了一样,声音无法传出去,只能任由烈火焚身,尖刀剔骨般的痛苦煎熬。
“这样下去,我岂不是要被活活烧死?”姜明胜心中暗呼不妙,也不知如何是好,突然摸到衣兜里好似有张符纸,仿佛吃了一颗定心丸,登时连退三步掏出纸来喝道:“小,小娃娃!别太张狂!”
说实在的,姜明胜说不害怕那是假的,可眼下害怕不顶用,狠命拍了拍抖的不行的大腿,手中攥着白天描图画的符纸,不管灵不灵先用了再说吧!
就在那天蓝色的幽光化作一团灵体,凶神恶煞冲着自己冲来,姜明胜眼神一狠,人在最危急时刻爆发出强烈的本能使他将手中镇尸符推出去,就在撞上那凶神的一刹那,小屋内爆发了一声巨响!
“轰!”
得以喘息的姜明胜不敢置信的睁开眼,只见那蓝色幽光飘忽不定,想来是被这镇尸符嚇住,一时不敢向前。
姜明胜此时冷静了不少,心中喜道:“定时它惧怕这镇尸符,我再打他一下。”说罢一狠心咬破舌尖,在那镇尸符上“噗”地一声喷了一口舌尖血,然后对着那蓝光猛然一拍!
“呜——!”鬼佛幽体深处发出一声闷响,鬼佛一顿,片刻后又发出一声婴孩惨叫:“啊呀!”紧接着,一道白影如利箭破空一般撕裂幽光,立时冲开黑暗的屏障!
“呜呜呜!”鬼佛幽体化为虚无之后,只留一个瘦小的孩童,蜷缩在桌子底下,眼泪汪汪地哭到:“坏蛋,欺负人!”
一脸童叟无欺的模样,哪里像是之前要吃了姜明胜的凶神恶煞?
再观姜明胜,此刻仍是心有余悸地站在地中央,双拳紧握,一双灰眸紧紧盯着那可怜孩童。
“呜呜呜别吃我别吃我!”小孩尽力缩紧矮小身子,在桌子底下只能看的到姜明胜的双腿,口中不住地求饶道。
“唔......”姜明胜缓缓张口,吐出一道白烟,伸过袖子擦擦嘴边血迹,头痛欲裂扶着门框缓了好一会。
“原来,这边是爷爷叫我的道家真法......”姜明胜虽无性命之忧,可也冷汗直冒忍不住心道,“想不到我只学了点皮毛便能对付妖魔鬼怪,此等威力若是招呼在人身上那岂不是.....”他头痛欲裂,缓缓摇摇头蹲下身子,只见那娃娃赤身裸体,抱着头瑟瑟发抖地挤在桌角,露出两个雪白的屁股蛋儿来。
姜明胜心下了然,这孩童定是那为了炼制鬼佛牌而牺牲的无辜生灵,刚刚怨气爆发才要取自己性命。
一想到稚童的悲惨命运,姜明胜心头一软,语气稍微缓和一些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呜呜......我没有名字”
“那你,能出来让我看看么?”
“不要!我出来你就吃了我!”小鬼回答的坚决,雪白的屁股蛋也跟着晃了晃。
姜明胜思索片刻,沉声说道:“你要是不听话,我这就叫大灰狼吃了你!”
“哇,不要!”小鬼带着哭腔求饶,将信将疑道:“你真的不会吃我吗?”
“嗯,我说话算话。”见小鬼还是不肯放下戒心,姜明胜复又柔声道:“你不如先转过来,看看我像不像坏人?”
似乎是听进去了他的话,小鬼慢慢挪动身子转了过来,小脸上满是眼泪,眼睛睁得大大的,探出头,盯着姜明胜看去。
四目相对,小鬼一双未干的泪眼直勾勾盯着眼前少年灰色的双眸,平和温柔的神色中,自己一颗紧张的心缓缓放松下来。
“你说你,没有名字么?”姜明胜问道,小鬼抿着嘴,可怜巴巴地点了点头。姜明胜眼珠一转,又问道:“那我给你起一个名字吧,以后你跟着我。”说着也不等小鬼答应,便学着老朱头的样子,说道:“爷爷叫我老七,那我就叫你小七,以后你就叫小七了,小七?”
小鬼一听自己莫名其妙有了名字,迷茫多过于欢喜,不过看对面这少年当真没有欺负自己的意思,便也点点头答应了。忽然间小鬼鼻子抽了抽,又嗅到了焚香的味道,瘪瘪的小肚子登时咕噜噜不争气地叫了起来,原来姜明胜又点燃一炷香。
对于供奉保身的灵体来说,焚香便是最好的食物,小鬼被香味勾引的好不难受,这下也顾不得会不会被捉住,自己从桌子下面爬了出来,就在他身子刚刚钻出来那一刻,姜明胜双臂一张将他搂在怀里!肉身虽然触碰不到灵体,可灵体却能真切感受到少年的体温,耳里只听得少年说道:
“对不起,我不会让你再遭前生那般苦难了!”
屋外,老朱头抬眼望了望深邃夜空,背负双手缓缓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