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球过了没多久,又从碎片整合回了一块。
“汪!”
它兴奋地舔着周若木的脸,还是一股巨臭的味道。只不过周若木稍微习惯了一点。
虽然它吃人,杀人,但它是条护主的好狗。周若木已经拿它不知道怎么办了。
“咳咳……”
周若木顿感体虚,有什么东西像在五脏六腑里抓挠着他。便匍匐在路边咳嗽起来。
连着好几天夤着星夜赶路,这一天下来又是没好好歇息、又是被追着一顿乱砍,差点死在路边。现在身体被什么病侵染,周若木都不会见怪了。
他坐在古道旁,静静望着斜阳落下山去,心头乱得厉害。
不远处烟尘渐起,似有大部队经过的模样。
周若木望见了军旗,看来是军前的仪仗队伍。
仗都打到眼下这个地步了,还能成建制地开动。说明这是个常胜队伍,军纪严明。
但周若木不敢赌,他已经疑神疑鬼到什么都信不过了。
就算他们不乱杀人,在部队经过自己跟前的时候突然冒出一只手、把自己队伍里一拽,岂不是被迫充军了?
于是在大部队开往自己这里之前,周若木先行一步,领着肉球,一瘸一拐地赶向前方,希望能找个僻静的角落,把身上的伤口先用药敷起来,躺在枝头上过一夜。
是夜,周若木没敢点明火取暖。他把几块阴燃着的炭火用土堆埋着,放在下风的地方暖手脚。
这军队如长蛇般开动,震天轰隆,从周若木藏身的树丛前徐徐走过。足足走了有半柱香的时间,才从仪仗走到最后一个举旗兵卒过去。
天色黑了,周若木看不清那旗号举的是什么旗,火光只打到大旗的下半部分。
他只知道这群人全穿着玄色铠甲,这种甲常见于北边的行都、行都司下御军士所着。
夜深人静。西境的夜,周围连虫鸣都没有,寂静得让人骨头发麻。
周若木在睡前放空了身体,撒完尿,在肉球的引路下返回营火处。
“汪!”
肉球似乎发现了什么,起劲地刨着。
“喂,别乱挖!”
周若木制止晚了,他俯下身去一探,摸到了冰冰凉凉、丝滑合圆的东西。
颅骨。
男?女?老?少?
不重要了。尘世的一切都已经化作了尘土,只留下这一颗骷髅。
也许在黑暗中,它空洞的眼睛正望着周若木。
他心头的杂念沉沉浮浮,忽然地有些绝望,他看不到出路。
看不到一个离乱人的终点。
参军,要不断地将战火犁过神州,一遍又一遍——功成要继续充当杀人机器,日复一日地砍首厮杀,直至有一日战死沙场,或马革裹尸,或曝尸荒野。
若吃了败仗,便一溃千里。为了活下去,化身兵痞恶军,杀入百姓家夺财掳人,吃人放火的勾当一件接一件地做,毫不手软,全然不在乎自己还是一个人,堕向畜生道……
人的尊严在活下去面前,就是这样不值一提的。
加入宗门玄修?也是一个样子。
被培养成和其他山头势力对抗的棋子,为了延续上一辈的仇恨而斗杀不休。
修的不是一个人的仙,而是一群人的怨。就连名门之后,也不免要被卷入其中,成为仇恨延续的纽带。
隐居独立?哪里有那么容易……
参军、入宗门,好歹还有个大势力作依靠,在背后撑着。
独立在外吃了亏,不仅没处说理,甚至没人能站出来替自己说话。
说不定手中的这个骷髅,就是一个死于荒郊野岭的隐世之人?
周若木现在看明白了。
无论自己投向何方,无论自己是入还是不入宗门,都不会改变眼下的困局。
他真的从来就没有从漩涡中脱身出来过,永远地被乱世洪流裹挟、沉浮前进。
任何人都只是一个乱世大舞台上的浓妆戏子,谁都不知道剧本,只知道自己该拼命地唱跳下去。
也许……疯了,癫了,也比清醒着的好。
比眼睁睁看着这个世界缓缓坠入一片无望的深渊要好。
比一步一步和这个世界同调、化身见血则喜的魔头要好。
至少在妙法仙道的幻境里,世道还挺正常;不像现在这样,千里无鸡鸣。
但他还不能疯,还有不能陷入癫狂的理由。
师妹还活着呢!
她一个人在乱世中远行,谁知道会不会遭遇什么事情?
周若木必须赶在这个可能发生之前,去到她身边去!
“睡觉了,肉球。”周若木放下手中的骷髅。
死去的,已经发生的,就都随他们去吧。
周若木漫步向营火,揣了几块火石,抱着爬到树上去,浅眠了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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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鹤萱领着同门走了好几天。为了避免被从大路追上,他们选择了小路。
很难说这是不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他们确实没被望岳门的人追上,然而代价是迷失了方向。
林鹤萱能忍着几天不洗澡、不洗头,身上的血和污垢开始相互发酵发臭——但她和同门都忍不了饿啊。
一开始他们还勉强算个人样,能轮流混进店里用余钱买些东西吃。
可越到后来,他们就越像一伙乞丐过街,进店还没开口问,就被掌柜威吓出去。
风声也越来越紧,到处都有巡逻的望岳门弟子,连问路也成了奢望。
怕是“南直州”这一词刚问出口,就会被店里所有人出力按住,不分好歹,先抓送到望岳门分舵去讯问一番。
天寒地冻渐始,采野更是没几样能吃的。
众人的脸上都挂着病态的菜色,走起路来摇摇欲坠。
一股诡异的氛围在队内传播开来。就算谁也没开口说,从各自的眼神中也可以得知:“有人想向望岳门投降了”。
“这树皮能吃!”今天负责采野的庞掌宝从林子里撕了一张大树皮下来,“大家就先用这些东西垫个肚子吧!”
这大胖子又走又挨饿,这么些天下来,他直接瘦了一大圈。
“要不,我们就真的去沿街乞讨吧。”骆勇拿着分到的树皮,实在难以下咽,“都这时候了,放下架子就是活下去。”
“我、我不是放不下架子!是现在镇子里有太多望岳门巡捕了!”
林鹤萱没想到这时候还被含沙射影地指责,泪水在眼睛里晃悠,她快坚持不住了。
然而,谢迎夏还没哭。林鹤萱不希望在这个对家的大宝贝面前露出丑相——至少在她哭出来前,自己是不会哭的!
谢迎夏见人心向背,团队离散伙只在一个念头间了,只好伸手摸向了衽内。
“姜红糖?!”林鹤萱后悔自己惊呼出来,惹得几个同门全凑了过来。
他们如鹰般俯视着这些糖块,口中涌动着前所未有的津沫。
谢迎夏忽视了这些目光,用指甲均匀地切开姜红糖,把糖块平分向诸位同门,好让他们能再撑一程。
“你这大小姐真能藏啊!”有人阴阳怪气道,“到这时候才拿出来,是怕我们死前一口吃不着么?”
“闭嘴!”林鹤萱怒喝道,“见没见到这糖块一点没动过?不是存到这么要紧的时候拿出来,我们现在怎么办?”
“对、对不起……我饿昏头了……”
其他人则没有异议,有得吃比任何事情重要。
他们把糖块放在舌尖,感受着丝丝姜辣糖甜,体能不一会儿就恢复过来。
谢迎夏看了看自己分得的那块姜红糖,重新将它包好,放回衽内。
“迎夏妹妹,你不吃吗?”林鹤萱问。
谢迎夏只是摇摇头,沉默着。
众人原地休整了一会儿,正打算开拔,就听到一声令他们惊慌失措的呼喊:
“喂——找到了!”
“在那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