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若木真走累了。
遥望漫漫山壑,他不知走了多少路程,脚上的鞋都走开了线。勉强拿鱼骨穿着路边的麻葛缝合,至少能应付一下。
脚上的水泡倒还好,让他放不下的是肋间的贯穿伤。
为了止血,他把这一块全烫糊了。现在它变成了一个极其复杂、犬牙交错的伤口,草药敷上去收效甚微。
他开始发烧,眼后像是有一团火在烧,伤口不断流脓。
是时候找个地方休整歇脚了。不然炎症能在数日内抽干他的力量,挣扎而痛苦地虚弱致死。
周若木眺望山脚下的小镇,决定先去镇子里找个地方住下,再找个大夫清创。
一路住店走过来,腰兜里的银钱都快花完了,盘缠也是个问题。
诸多烦恼一并缠身,却没让周若木产生动摇。
他先前活得浑浑噩噩,除了活着,就没有其他太多的关心的事情能让他燃起斗志。
如今有了个需要追逐的目标,反而令心头的火坚定不移地燃烧。
活动活动脚踝,周若木咬咬牙,朝山下的小镇走去。
家家户户门窗紧闭,街道上冷冷清清。
明明已是饭点了,却没有什么烟火气,只有冷风吹过时,偶尔闻到点水煮菜的清香。
西境本身就不如中原及江南地区富裕,如今再遭战乱、匪乱一闹,更是民生凋敝。
哪怕有望岳门各个分舵尽力维持,也仅仅是保持住了表面的秩序。至于治下的人活得怎么样,那还是一言难尽。
周若木跨入一家客栈内,对掌柜的说道:“一间房,每日安排饭食。”
“客官,您哪来的啊?”
掌柜看了眼周若木身上破破烂烂的衣服,
“若不是本地的,可有验明身份的文牒?若没有,还是趁早去别处投宿吧。最近情况严峻了,闹不好,我这家店都开不下去了。”
“怎么就开不下去?”周若木抬眼问道,“有人要整你?”
按说,情况再怎么糟糕,只要秩序还在,客栈和驿站就倒不了。
越是处于乱世,来往过客就越不敢在野外过夜。拼一拼脚力,也得在天黑前找到一处客栈安身。
不然撞见牛鬼蛇神、夜出强人,那就悔不当初了。
“客官您真是外地来的啊?不知道么?那六御门有新动作了。”
掌柜用袖子擦了擦柜面,道:
“先是派人潜入我西境,在南边的村子里杀人放火,一共死了十几户人家,连尸体都不知道弄哪里去了!”
“还有,在和南直州交界那一地带,望岳门又和六御门大打了一架,死了一个护道和几个修士。现在分舵来消息了,严查境内可疑人士,若有包庇,按同罪论处!”
“我也不是不想做您的生意,只是……您看,我更不想惹麻烦。您要真是外地来的,还是等风头过了再投宿吧。”
周若木听了,暗记在心。
南边的惨案是他为了自保才做出来的,这交界一带发生的激战又是怎么一回事?
不过,他暂时也管不到那边去。先顾好眼下的自己最重要。
“沙沙……”
周若木亮出那块望岳门捕堂牌。
他处理尸体时,从来剿他的望岳门修士身上拿走了这块腰牌,没想到能在这时候派上用场。
“我岂能不知?”
“哎——”掌柜正要惊呼,又被周若木制止。
“莫吱声,身上有任务。”周若木故弄玄虚,小声地说,“一点消息都走不得,不然……”
“好、好!”掌柜神色紧张,四下扫了一眼,“呃,道——客官,房间就在楼上,待会儿小二收拾完,就伺候您住进去。”
“规制上就拿我当普通客人,不要让人见疑。这任务紧且重,对其他分舵的人也不能透露。”
掌柜连忙应声:“您且放心。交待过的事,我这张嘴要是漏风,这店早开不下去了。”
“食宿费要多少银子?”
“这、这个……免了,免了。”掌柜挤出一个笑容来,“客官,您只管住就是了。将来美言几句,我就感激不尽了。”
“识相。将来没你的亏吃。”
周若木倒不想这样占店家便宜,可自己身上的钱实在是不多了。能省一点就省一点吧。
连蒙带骗,总算把自己住宿的问题安排完了。
周若木暗暗松了口气,离开客栈,先去镇上找个大夫帮自己处理伤口,晚了就来不及了。
他走后不久,客栈里又来了一伙客人。
“客官——”
“两间房,不要多问。”
一个短发女子盛气凌人,腰间的玉牌明晃晃的,证明了她是从望岳门总部的人。
见掌柜的呆在原地,她又喝道:
“仗着谁的势啊?还站着看?还不把饭菜拿上来!”
掌柜的浑身一激灵,不敢丝毫怠慢,亲自跑到后厨去装饭盛菜。
“门内这些卜师,全都吃干饭的!真要把本姑奶奶气死。”
短发女落座后,一拳砸在桌上,
“卜了半天,只卜出来是个穿破烂道袍的人杀行凶。连个脸都卜不着,叫我怎么抓人!难道这个凶手没有脸皮吗!”
“程师姐,您这话说对了。”
跟她下山办事的两个外门协助,顺着她的话往下说,
“要是这凶手有脸皮,怎么会干出这种惨绝人寰的畜生勾当?那十几户人家,连个小孩都没留下,可见其心歹毒,没脸没皮!”
程姓女修气还没消,愤愤道:“还好他们卜出这凶手一路往北走了。要不然这趟回去,把他们全发配到后山看阵去!”
“莲心师姐,消气消气,气坏的是自己的身子。”
两个外门劝道,
“我们赶了这么久的路,疲困了。还是尽早用饭、各回房间睡一觉吧。养足了精神,在这附近打听有没有符合特征的陌生面孔出没。”
掌柜的把饭菜端上来,三人也不挑剔,速速吃完,而后就登楼歇息,没有多话。
过了足足一个时辰,周若木才从外头回来。
“客官,饭菜都备好了,要吃些么?”
“嗯。”周若木捂着患处,勉勉强强地坐下来。
刚刚从伤口里挖烂肉的时候,他真的以为自己会痛死过去,咬得止疼棍都裂了。
到现在他也没有什么食欲。但胃口小于身体的需求,硬塞也得吃点,让身体补充养分,快点好起来。
“汪!”肉球大叫起来,它不断嗅着周若木坐的长凳,似乎很急。
“哎哟!客官,管住你的狗!”
掌柜的连忙说道,手指放在嘴边,示意止声,
“楼上有你的——有、有望岳门的弟子!他们正休息着呢。”
“哦?”周若木按住躁动不安的肉球,动起筷子,扒拉了两口饭。“是巡视来的?”
他路上见了不少望岳门弟子,已经见怪不怪了。
毁尸灭迹的工作做得很好,正面从他们前边经过也没引起骚动。
“说是得了门内卜师的消息,一路追到这里来捉拿那南边灭村惨案的凶手。”
掌柜松了口气,
“真要捉着了,倒也好,了却一桩心事。风声过去,这生意也好做些。”
“……”周若木的眼睛忽然黯淡了下去,口中的饭在喉头被挤成了难以下咽的米团子。
“掌柜的,房间不要了。”周若木把菜汤倒进碗里,搅拌成汤泡饭,匆匆喝下肚去。收拾起菩萨剑,带上肉球,就准备要走。
“哎,客、客官,是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么?”掌柜见事出突然,紧张地问。
“任务在身,时不我待。”周若木头也不回,跨门而出,“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