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葬礼

雾霾如浓稠的墨汁,沉甸甸地压在城市的每一寸空间,仿佛连空气都变得迟缓而凝滞。我站在公交站台,望着被雾霾笼罩得影影绰绰的街道,心情也如同这糟糕的天气,压抑又沉闷。

等待公交车的时间显得格外漫长,每一秒都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煎熬。终于,那辆熟悉的公交车缓缓驶来,车身在雾霾与细雨交织的朦胧中若隐若现,宛如从迷雾中驶出的孤独巨兽。我抬脚上车,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将自己深深埋进座位里。

公交车缓缓启动,车轮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滚动,发出沉闷的声响。雨滴开始淅淅沥沥地打在车窗上,起初只是零星几点,而后越来越密集,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不断滑落。它们顺着玻璃蜿蜒而下,交织成一幅杂乱无章的水幕,将窗外的世界彻底模糊。

透过这层模糊的雨幕,我看到街边的路灯散发着微弱而昏黄的光,在雾霾和雨雾的双重笼罩下,显得那么无力而孤寂。行人们撑着伞,脚步匆匆,身影在雨雾中匆匆闪过,模糊难辨。路边的树木被雨水洗刷着,枝叶低垂,仿佛也在这压抑的天气里失去了生气。

待我气喘吁吁地赶到病房时,米糯静静地躺在病床上,脸色如纸一般苍白,瘦得脱了形。她的双眼直直地望着天花板,眼神空洞,毫无光彩,却又倔强地不肯闭上,像是在等我,等我来见她最后一面。

一旁,坐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他身形挺拔,此刻却微微佝偻着背,像是被什么沉重的东西压垮了。他是米糯的第二任丈夫,他紧咬着下唇,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始终倔强地不肯落下。

米糯费力地偏过头,目光缓缓落在我身上,像是积蓄了许久的力气,才勉勉强强抬起手,轻轻握住了我。

当她的手触碰到我的那一刻,我心里猛地一揪,那触感让人心疼到窒息,她的手瘦成皮包骨头,仿佛轻轻一握就会折断,每一根指骨都清晰可触,皮肤干燥粗糙,毫无血色,恰似深秋枝头一片即将凋零的枯叶,脆弱又无助。

看到这一幕,我的眼眶瞬间湿润了。我轻轻握住她的手,抽泣道:“姐姐...我来了...我来了…”我喃喃自语,声音哽咽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米糯似乎感受到了我的到来,眼珠微微转动,努力看向我。她的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我缓缓凑近她,将耳朵贴在她嘴边,想要听清她到底想说什么。“别…难过…”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吐出这几个字,像是在安慰我。

我的泪水如喷泉般夺眶而出,大颗大颗地落在米糯的手上,米糯缓缓闭上了眼睛,刹那间,病房里原本规律的仪器声突兀地急促起来,“滴...滴...滴...”的声响不断在耳边回荡,那尖锐的声音像是死亡的倒计时,每一声都重重地敲击在我的心上。

就在这一瞬间,一直静静坐在一旁的高个大汉,像是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从椅子上弹起,他的双眼布满着血丝,通红得近乎发狂。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便如同一头发怒的猛兽,带着满腔的悲痛与绝望,狠狠地将我推开。

我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以最快的速度扑到米糯身旁,紧紧地将她搂在怀里。

他的哭声瞬间冲破了病房的寂静,那声音撕心裂肺,饱含着无尽的痛苦与不舍,像是从灵魂深处迸发出来的哀号。

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双手死死地抱住米糯,仿佛这样就能留住她即将消逝的生命。他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米糯的名字,声音早已沙哑,带着哭腔,在病房里回荡,揪扯着每一个人的神经。

葬礼现场,压抑的氛围如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所有人笼罩其中。惨白的灵堂里,素白的花圈层层叠叠,像是凝固的哀伤。

所有人都沉默着,站在那里,如同被定格的雕塑,脸上写满疲惫与沉痛,也许早已哭干了眼泪,只剩下满心的空洞与茫然。

门口,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孤单地站着。她身形单薄,在寒风中微微颤抖,像是深秋枝头一片摇摇欲坠的叶子。

她的眼中满是悲切,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痛苦,仿佛世间所有的哀伤都汇聚在了她的眼眸里。她的声音早已哭到沙哑,每一声抽噎都像是从破碎的胸腔里挤出来的,带着无尽的绝望。

我缓缓地走向她,脚步很轻,生怕惊扰了这份沉重的悲伤。我从口袋里掏出纸巾,动作缓慢而轻柔,像是在进行一场庄重的仪式。当我将纸巾递到她面前时,她抬起头,那一瞬间,我看到她眼中汹涌的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

忽然,她猛地扑向我,双臂紧紧地抱住我。她哭得是那样的撕心裂肺,身体剧烈地颤抖着,每一声恸哭都像是要将她的灵魂撕裂。

她的泪水如温热的溪流,浸湿了我的衣裳,也渗透进了我的心里。我能感受到她的痛苦,那是失去至亲的剧痛,是生命中无法承受之重。

我静静地站着,任由她紧紧抱着,只是轻轻地拍着她的背,试图给予她一丝微不足道的安慰。在这一刻,言语是如此苍白无力,唯有这无声的陪伴,或许能稍稍缓解她内心的伤痛。

“我没有妈妈了…”她颤抖着声音说道。我喉咙发紧,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更用力地抱紧了她。

高个大汉踌躇着往前跨了几步,他的身形高大壮硕,平日里那副魁梧的模样透着十足的威慑力,可此刻,在这被哀伤浸透的氛围里,却显得有些无措,他张了张嘴,本欲说些安抚的话语,可话到嘴边,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扼住,硬生生地噎了回去。喉咙滚动,却发不出半点声响,只能化作一声沉重而压抑的叹息。

我轻轻拍了拍怀中姑娘颤抖的肩膀,缓缓松开了她。毕竟,她正值青春妙龄,被我这样一个饱经岁月沧桑的老头子搂着,于她而言,总归是不太好看。我退后一步,整理了下自己略显凌乱的衣衫,目光仍关切地落在她身上。

这时,高个大汉绕到了姑娘身后。他的动作迟缓,像是身上背负着千斤重担。紧接着,膝盖一弯,他直直地跪了下去。

这一幕,让我着实吃了一惊。相识这么久,我第一次见他这般模样。印象中,他一直都是心高气傲的,平日里走路都昂首挺胸,周身散发着一种不容侵犯的气场,仿佛世间万物都不被他放在眼里。

可现在,他却低着头,脊背微微弯曲,整个人像是被抽去了脊梁骨,他的双手无力地垂在身侧,手指微微颤抖着,像是在竭力压抑着内心深处翻涌的情绪。

他的脑袋低垂,额头几乎要贴到地面,看不见他的表情,但从他微微颤抖的双肩,能感受到他内心的波澜。

恰似在忏悔着什么,他就那样静静地跪着,周遭的一切似乎都与他无关,沉浸在自己那片满是悔恨与悲痛的世界里,久久无法自拔。

姑娘的肩膀仍是剧烈地抖动着,抽泣声却渐渐停歇,她的情绪在这短暂的平静内愈发汹涌。忽然,她猛地转过身,眼神中满是愤怒,委屈与失望,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化作一道凌厉的目光射向高个大汉。

她的手在身旁缓缓攥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空气仿佛都在这一刻凝固。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将手臂高高扬起,带着满心的怨恨,狠狠的一记耳光甩在了高个大汉的脸上。

只听“啪...”的一声脆响,在寂静压抑的葬礼现场格外刺耳,惊起几只栖息在枝头的飞鸟,扑腾着翅膀仓皇逃离。

高个大汉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打得微微侧过脸去,脸上瞬间浮现出一个通红的掌印。他似乎被这一巴掌打懵了,一时之间呆立在原地,眼神中满是茫然与震惊。

然而,还没等他做出任何反应,姑娘已经转身,脚步踉跄地跑开了,很快便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只留下一串急促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场地里回荡。

高个大汉望着姑娘离去的方向,脸上的震惊逐渐被痛苦所取代。他缓缓仰起头,脖颈处青筋暴起,像是一头受伤的野兽,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吼。

这嘶吼声中,有对姑娘离去的不舍,有内心深处的悔恨,更有对逝者离去的悲痛。他的泪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顺着脸颊肆意流淌,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洇出一片深色的痕迹。他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双手无力地垂在身旁,任由泪水模糊了视线,整个人仿佛被抽去了所有的力气,在这沉重的打击下摇摇欲坠。

见姑娘转身跑开,我心急如焚,顾不上自己年迈体衰,立刻拔腿追去。她像一只受惊的小鹿,脚步慌乱而急促,在蜿蜒的小径上拼命奔跑,身姿在昏黄的天色下显得格外单薄。

我则气喘吁吁,每迈出一步都像是拖着千斤重负,肺部急促地起伏,发出粗重的喘息声,风在耳边呼啸着,我一边呼喊着姑娘的名字,一边努力加快脚步。但她仿佛没有听见,只是一个劲儿地往前冲。

没跑多远,我的双腿就像灌满了铅一般,脚步渐渐虚浮。突然,一阵尖锐的刺痛从脚底传来,我一个踉跄,整个人向前扑了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

粗糙的地面擦破了我的膝盖,钻心的疼痛瞬间袭来,我下意识地捂住伤口,丝丝鲜血从指缝间渗出。

这时,姑娘似乎察觉到了身后的动静,回头张望。当她看到我摔倒在地,脸上的决绝瞬间被担忧取代。

她毫不犹豫地转身,快步向我跑来,风将她的发丝吹得肆意飞舞。很快,她来到我身边,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将我扶起,眼中满是焦急与关切,带着哭腔说道:“您没事吧,都怪我,不该跑这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