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落花知意雨中残

天裕八年,春寒料峭,京城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雾气中。街道两旁的柳树刚刚抽出嫩芽,却被寒风打得瑟瑟发抖,仿佛预示着这一年注定不会平静。魏府的大门前,两尊石狮子威严矗立,然而府内却是一片肃杀之气。仆人们低着头,步履匆匆,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府中那压抑的气氛。

魏长渊站在正厅的廊下,眉头紧锁,目光沉沉地望着远处的天空。他身形高大,肩宽背阔,一身玄色长袍衬得他愈发威严。

“将军……夫人……夫人走了。”

稳婆哆嗦着身子,跪伏在他脚边,却未等到魏长渊的回答,便被一旁的侍卫一剑封喉了。

“孩子呢?”

魏长渊望向屋内的丫鬟,轻声问。

“回将军……在屋内。”

“阿雨取名字了吗?”

魏长渊侧身走过丫鬟身旁,正欲进屋,却在看清地面上的血渍后,退了两步。

丫鬟点点头,如实答道:“落花知意雨中残,大小姐名唤落花,二小姐名唤知意。”

说话的丫鬟正是魏夫人的陪嫁丫鬟。

魏长渊望了会襁褓中的双生女婴,随即进了屋,看着妻子已经苍白的面容,为她抹去眼角的泪珠。

“抬阿玉的陪嫁丫鬟谢氏为姨娘,往后抚养落花与知意。”

他的声音不算大,却能让半个院子的人都能听清。

“多谢将军抬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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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夫人离世两个月后,魏府的门前又挂起了红绸,府中张灯结彩,仿佛要将那压抑的气氛一扫而空。

魏长渊续弦了胡家的嫡长女。胡家是京城中有名的世家大族,胡氏芳龄十四岁,生得明眸皓齿,举止端庄,是京城中出了名的大家闺秀。

胡氏坐在新房中,一身大红嫁衣,头戴凤冠,脸上却无半分喜色。她低头看着自己交叠的双手,指尖微微颤抖。她知道,自己不过是家族联姻的棋子,魏长渊娶她,也不过是为了和胡家将来在朝廷上能齐心协力。

她抬眼望向窗外,院中的花开得正艳,然而她的心中却是一片冰凉。

她等候了良久,屋外的宾客已然散场许久,仍未见到魏长渊的身影,不禁有些心寒。

屋外月色渐暗,屋内也点起了蜡烛,许久,胡氏甚至都有些倦了,才见到魏长渊的身影,她在婚前从未见过魏长渊,甚至如今,也只是透过红盖头,看到他身形的轮廓罢了。

烛光摇曳,红帐低垂,满室皆是喜庆的红色。

魏长渊手持一柄玉如意,指尖微微发紧,心中竟有些难以言喻的紧张。他站在她面前,目光落在那一方绣着金丝凤凰的红盖头上,盖头下是她隐约可见的轮廓,静默而端庄。

他深吸一口气,手中的玉如意轻轻一挑,红盖头如一片轻云般缓缓滑落。刹那间,烛光映照下,她的容颜如一幅徐徐展开的画卷,惊艳了时光。

她的眉如远山含黛,微微低垂,带着几分羞涩与温柔;眼眸似秋水般清澈,眼波流转间,仿佛有星辰闪烁,令人不禁沉醉。鼻梁秀挺,唇若点朱,微微抿着,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仿佛春风拂过心湖,荡起层层涟漪。她的肌肤如雪,细腻如玉,在烛光的映衬下,泛着柔和的光泽,仿佛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光晕。

她的发髻高挽,簪着一支金丝嵌宝的凤钗,耳畔垂下一对珍珠耳坠,随着她的呼吸轻轻晃动,更衬得她颈间肌肤如凝脂般莹白。她的容颜,既有少女的娇羞,又有新妇的端庄,美得令人屏息,仿佛天地间的光华都凝聚在了她的身上。

魏长渊为此怔愣了片刻,又极快地回过神来,交杯酒……等流程,一一照办,只是不见得有多少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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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裕二十三年,魏家双生女及笄。

前来提亲的踏破了门槛,魏长渊并未逐客,反倒是一一邀进了门。

最终院内聚集了上百位男子。

“家中无四品以上官员的,请回。”

此话一出,便走了一半的人。

“不能保证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请回。”

又走了一半多的人,原本拥挤的院子空旷了许多,望着余下的二十多人,挑挑选选后,只余下了两三个长相优越,身姿挺拔的男子。

“超过弱冠之年的男子,请回。”

最终只余了一人。

“家中如何?”

“我名唤余肆,无父无母,在京中做生意。”

“我说过,家中无四品以上官员的请回。何况,你一个商人,凭什么觉得自己能娶将军的女儿。”

“若我入赘呢?您可愿意让我嫁给落花!”

魏落花原还以为此人是慕着魏知意而来,原还在一旁嗤笑,听闻此言,瞬间黑了脸,恼怒道:“我不要!”

说着,她走出珠帘,看清余肆的脸后,脸颊一红,笑意盈盈,轻咳一声,说话也变得不自在了些:“其实也并非不可。”

此事自然是不了了之。魏长渊今日未饮酒,亦未糊涂,怎会同意一个商人入赘到魏家,做自己的女婿。

魏落花对于作罢之事也未耿耿于怀,谁会纠结于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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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日子,可有相中的?”

谢姨娘坐在软榻上,摆弄着手中的佛珠,不经意间问道,魏知意闻言轻笑一声,摆了摆手。

“我都没有去看,全交给父亲了,父亲找些麻烦,不用明的拒绝,那些人便走了,父亲提的要求向来严苛,那些人也没了讨价还价的余地。”

谢姨娘缓缓睁眼,若有所思的模样,眼底的情绪让人看不透,最终也只是流露出了几分笑意。

“他是舍不得你们……毕竟这女子嫁了人,一年能有几日归家。”

“阿雾也嫁了人,我与她有些日子未见了……好似她婚后,便再未与我相见了。姨娘,是不是因为我的母亲,父亲才待我们那么好。”

“想留住你们,与你母亲无关……你们也是他的亲生孩子。”

“我母亲是个怎样的人?与父亲关系到底如何……为什么我母亲才死两个月,他就娶了主母?”

谢姨娘皱眉,似乎是一个也不想回答,或者说她亦不知道答案。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婚娶之事并非要牵连爱。”

“没有爱,与磋磨岁月有什么区别?”

“你顾那么多做什么。你便说,这些年,主母待你如何,栩儿待你如何?”

“都很好。”

魏胡栩是胡氏入府后一年所诞下的,魏家唯一的儿子,便是魏知意的弟弟,魏胡栩与胡氏的脾气秉性大不相同,胡氏温婉内敛,而魏胡栩却张扬了许多,且实在称不上是个省心内敛的人,甚至让人有些头大。

魏胡栩五岁,胡氏便已经被气晕过三次,最终将魏胡栩托给了谢姨娘来抚养。

魏胡栩五岁那年,谢姨娘尚且二十岁,迷迷糊糊抚养了三个孩子。

胡氏身体素来一般,原是想过再要一个乖巧些的孩子的,却被稳婆给劝退了,谁人不知当年魏将军发妻便是身子骨差怀了孩子,结果还是双生胎,生产时差些一尸三命,谁敢去赌自己有几条命,有几个脑袋。

魏知意想起那不听话的弟弟,还是有些苦恼,这样的孩子将来能继承魏家家主的位子?说出去也会招人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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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不过卯时,府门前便乱嘈嘈的,魏知意原是准备睡到日上三竿,却被吵醒,睡意顿时也被消散。

她是个有起床气的人,穿上衣裳,怒气冲冲便出了屋,去了噪声的源头。

正厅,一对夫妇面上挂了彩,坐在椅子上,身后还站着一个浑身伤的男子。

魏胡栩此时正跪在中间,却满脸不服气,侧着脸看着那个被打伤的男子。

“这是怎么了?”

见状,魏知意的起床气也消散了,站到魏长渊身后,一旁还站着胡氏和魏落花。

魏落花笑嘻嘻的,一副欠收拾的模样,戳了戳魏知意,轻声答道:“昨夜徐家的二公子喝糊涂了酒,从花楼出来便兴冲冲来了魏府门前,扬言要纳你为妾,让花楼花魁做正妻,后来栩儿听不下去,打开府门便将徐二公子摁在地上揍了一刻钟。这一大早,他爹娘便来讨公道了。”

魏知意闻言,嫌弃地后退两步,悄咪咪看了眼徐二公子,实在有些寒碜。

“栩儿难得做了一件好事。”魏知意感慨道,忽然又担忧起魏胡栩:“这徐家也算是高门大户,栩儿把他家二公子给打了,父亲该不会为了和徐家的和气去责罚栩儿吧?”

“知意,你瞧瞧,父亲可有这意思?”

魏知意望过去,魏长渊此时已经将他扶起,自己坐到了上座,义正言辞道:“我原以为是幼子无端打伤你家公子,未想到,是你家公子对我家小女言语不当在先,甚至妄想亵渎小女。”

“魏将军,我家小儿昨夜是喝了些酒,口出妄言了些,可是你瞧瞧这满身的伤!伤痕累累,做父母的怎能不心疼。魏徐两家也是百年的交情。这样,你当着我们面杖责令郎二十棍,此事也便过去了。”

徐侍郎面上露出些得意,原以为魏长渊会照做,未想到魏长渊摆了摆手,一家三口便被侍卫拖出府了。

胡氏叹了口气,便以身子不适为由回了屋。

魏落花与魏知意面面相觑,最终还是将目光放在了魏胡栩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