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大军东顾

徐字大纛在狂风中猎猎翻飞,仿佛随时会被这股来自塞外的蛮力撕裂。旗下,徐荣端坐马背,目光沉静地越过列阵的将士,投向北方迷蒙的烟尘。

他身后,夏侯渊所部送行的旌旗已缩成地平线上几个模糊的小点。此刻,他与他的辽东儿郎们,彻底成了这莽莽并州大地上的一支孤军。

“启程!”徐荣的声音不高,却穿透风声,清晰地落入每一个士卒耳中。

简短的号令如同投入寒潭的石子,六千余人的庞大队伍,如同沉睡的钢铁巨兽被唤醒,车轮辚辚,马蹄踏踏,汇成一股沉重的洪流,碾过离石城北干燥龟裂的土地,卷起漫天雪尘,坚定不移地朝着太原郡的方向涌去。

晋阳城厚重的城门在徐荣面前缓缓洞开。太原王氏与太原郭氏的头面人物早已冠带齐整,肃立于城门两侧相迎。城内青石铺就的街道洒扫得一尘不染,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刻意营造的肃穆与谨慎。

寒暄、致谢、辞行……每一句话语都如同在冰面上行走,表面是世家大族应有的礼数周全,内里却潜流暗涌,是并州豪强对这支突兀出现的庞大武装力量本能的戒备与审视。

徐荣神色恭谨,言谈滴水不漏,内心却如明镜一般。他清楚,这些太原豪门的礼遇,与其说是对他徐荣的敬意,不如说是对那位以鬼神之谋搅动天下风云的颍川郭奉孝所代表的势力,投下的一枚小心翼翼的结交筹码。

晋阳短暂的停留,并未带来丝毫暖意,反而更添一种无形的疏离。辞别之后,大军再次北上,沉重的车轮碾压着并州腹地愈发荒凉的道路。

雁门关那饱经风霜的巨大轮廓终于横亘在前方。关门如同巨兽的口,在苍茫的群山映衬下更显险恶。关城之上,守军冰冷的铁甲反射着惨淡的天光,警惕的目光无声地扫视着这支穿关而过的庞大军伍。

徐荣策马走在最前,抬头仰望那巍峨的关墙,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怆与决绝涌上心头。跨过此门,便是真正的边塞,是匈奴、鲜卑铁骑驰骋的疆场,亦是通往辽东故地的最后一段险途。他深吸一口关外凛冽如刀的寒气,猛地一夹马腹,率先穿过了那幽深的门洞。

然而,自踏入幽州地界那一刻起,空气便陡然凝滞。与并州那种近乎无政府的混乱截然不同,一种无形的、绷紧如弓弦的紧张感弥漫在每一寸土地之上。

界碑旁,简陋的哨卡后面,几双属于幽州兵卒的眼睛,如同钉子般死死钉在徐荣的队伍上,警惕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

这里是袁绍与刘铭世激烈争夺的漩涡中心,每一支异动的大军,都足以掀起滔天巨浪。徐荣敏锐地察觉到,无数看不见的眼睛——属于袁绍,属于刘铭世,甚至属于那些游弋在夹缝中的小势力——已经聚焦在他这六千余人的身上。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肃杀气氛中,唯有那面猎猎作响的“徐”字大旗,仿佛带着奇异的魔力,总能适时地引来一股暖流。

无论大军行进至多么偏僻的所在,只要那面旗帜出现于地平线,用不了多久,一支打着“颍川郭氏”标记的商队,总会如同早有约定般,从某个山谷或村落中驶出,满载着粮秣、草料、箭矢,甚至还有御寒的粗布衣物,安静而恭敬地等候在路旁。

领队的老掌柜须发皆白,动作却一丝不苟,指挥伙计们将物资卸下,堆放在大军指定的位置。

“徐将军一路辛苦!”老掌柜的声音带着岁月磨砺出的沙哑,却异常沉稳,“奉公子之命,些许微物,供大军支用。前路已备好补给点,将军尽管前行。”

每一次交接都简短、高效,商队的人动作麻利,放下东西便迅速离开,绝不拖泥带水,如同精密运作的齿轮。但正是这沉默而持续的雪中送炭,在六千辽东子弟心中激起了难以言喻的波澜。

看着那些码放整齐的粮袋、草束,听着老掌柜那句“奉公子之命”,许多饱经离散、在乱世中挣扎求存的汉子,眼眶不由自主地湿润了。

他们默默抚摸着分到手中尚且温热的粗面饼,粗糙的手指划过厚实的御寒衣物,一种久违的、名为“归属”的暖流悄然滋生。

不知是谁低低地哽咽了一句:“郭公子……大恩……”这细若蚊呐的声音,却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在队列中漾开一片低沉的共鸣。

无数道目光投向中军那面飘扬的“徐”字大旗,最终凝聚在旗下那个挺拔的身影上,充满了感激与追随的坚定。

徐荣端坐马背,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这一切,唯有紧握缰绳的手背上,青筋因用力而微微凸起。他何尝不知这“大恩”的分量?每一次商队的出现,每一次物资的补充,都像无形的鞭子抽打在他心头,提醒着他背负的是怎样一份沉甸甸的人情。

郭奉孝,那个颍川的鬼才,隔着千山万水,仅凭几道命令,便为他和这六千流离失所的辽东子弟,在这步步杀机的北行路上,铺下了一条由粮秣和善意构筑的生命线!

这份情,重逾泰山。他只能在心中默念,字字千钧:“郭公子,荣……必不负所托,亦不负此恩!”

这份雪中送炭的情谊,这份千里奔波、无惧兵灾匪患的坚持,若非郭嘉在长安危局中为他谋划出路,若非郭嘉以家族信誉为他在颍川士族乃至袁绍麾下周旋,他徐荣和这数千追随他的子弟,早已是乱世中无处容身的孤魂野鬼。

最初追随他离开长安、死心塌地的辽东旧部,不过四千余人。后来在颍川阳翟驻守时,长安城破的噩耗如同瘟疫般蔓延开来。董卓身死,西凉军群龙无首,瞬间土崩瓦解。溃兵如同决堤的洪水,漫无目的地涌向四方。

绝望与混乱中,“徐荣”这个名字,却如同一盏微弱的灯火,在溃兵中口耳相传。那些曾见识过徐荣治军严明、为人刚正的西凉老兵,那些在乱世中只求一条生路的散兵游勇,纷纷循着那点微光汇聚而来。

再后来一路北上的征途,更像是一个巨大的磁石。途中又收编了不少逃兵和溃军,才有了如今近乎六千的人马数量。

徐荣来者不拒。他以铁腕整肃军纪,将这些散沙般的溃兵和流民强行捏合,用最严苛的操练打磨掉他们的散漫,也在每日果腹的饭食和相对公平的待遇中,慢慢注入一种新的认同。

六千人马,就是这样如同滚雪球般,在血泪、离散和微茫的希望中,一点一滴地汇聚成形。每一次看到新加入的面孔,徐荣心中那份带他们回家的责任,便又沉重一分。

此刻,大军正停驻在代郡边缘一片相对避风的谷地休整。连续的行军,尤其是在幽州边界这种令人神经紧绷的地带,人困马乏。

疲惫的士兵们席地而坐,抓紧时间啃着干粮,战马低着头,咀嚼着商队刚刚补充的草料,发出沙沙的声响。空气中弥漫着汗味、皮革味和干草的气息。

徐荣与一名郭氏商队派来的精干向导蹲在一块摊开在泥地上的巨大羊皮地图前。

向导的手指粗糙黝黑,指甲缝里嵌着洗不净的泥土,却异常稳定地在地图上移动着,指向一条蜿蜒的墨线:

“将军,此地已是代郡。按前队传回的消息和家主的安排,大军需折向东行,前往平舒城。那里有我们郭氏一处大栈,粮草、药材、替换的蹄铁马掌都已备足,可供大军彻底休整补给。”他的声音不高,带着商队中人特有的务实。

徐荣浓眉微锁,目光锐利地扫过地图上标注的山川、河流和寥寥几个城池标记。平舒城,代郡东南的一个小邑,位置不算紧要,但确是进入幽州腹地前最后一个可靠的补给点。

“从谷中穿行,避开官道大路,”徐荣的手指划过地图上一条更细、更曲折的虚线,“虽难行些,但能省下至少两日路程,也少些耳目。”他抬头看向向导,征询意见。

向导凑近仔细看了看那条虚线标注的山谷小道,沉吟片刻,点点头:“此路可行。商队常走,虽窄险,但并无大股匪患。只是……”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将军,进入幽州后,情形确与并州不同。各方耳目,实在太多。咱们商队往来,盘查都比以往严上数倍。将军您带着这么多精悍人马,旌旗招展,想不引人注目,难啊!”

徐荣的目光再次落在地图上,仿佛要穿透这张薄薄的羊皮,看清那些隐藏在暗处的窥探者。他缓缓道:“知道了。传令下去,休整结束即刻拔营,按此路线,目标平舒。”

就在徐荣与向导在地图上勾画着通向平舒的隐秘路径时,关于他这支庞大队伍的一举一动,早已化作一道道十万火急的密报,如同密集的雨点,砸向了广昌城守将冯礼的案头。

广昌城扼守着冀州通往幽州北部的要冲,城头“袁”字大旗在朔风中绷得笔直。城楼内,炭火盆驱散着初春的寒意。

冯礼,审配的心腹部将,此刻正烦躁地踱着步。他身上崭新的甲胄摩擦着,发出轻微的金属刮擦声,与他此刻的心境一样刺耳。

自奉审配之命驻防这北线要地以来,日子过得极其憋闷。东北两面是袁绍与刘铭世大军犬牙交错的幽州战场,西面则是太行群山中神出鬼没、专与袁氏作对的黑山军。

然而,这看似危机四伏的前线,对他冯礼而言,竟是死水一潭!寸功未立,让他如何向以严苛著称的审正南交代?又如何在这冀州诸将中抬起头来?

“报——!”一名斥候队长疾步入内,单膝跪地,声音带着探查后的急促,“将军,徐荣大军已至代郡边界,正于无名谷地休整!其斥候四出,范围甚广,戒备森严!”

冯礼猛地停下脚步,眼中精光一闪:“是六千之众?”

“回将军,旗号、营盘规模估算,只多不少!”斥候队长肯定地回答,“另据多方探报及我方截获其派往南面联络的信使口风,其宣称确为借道幽州,东归辽东,且……已得郭图参军默许。”

“郭图?”冯礼的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带着浓浓的不屑,“他颍川人的手,倒是伸得够长!默许?哼哼……”

他踱到窗前,望着城外萧瑟的旷野,目光阴沉地扫视着那些偶尔可见、打着“颍川郭氏”徽记、在官道上往来穿梭的商队马车。

一个疑团,如同毒蛇般在他心底盘踞已久:为何在这玄天义从肆虐、动辄劫掠商旅的敏感地带,唯有他郭氏的商队,竟能畅通无阻?仿佛那些神出鬼没的山匪,对郭氏的旗号视而不见?

斥候带来的关于徐荣动向和郭图“默许”的消息,像是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他脑中混沌的迷雾!徐荣大军走到哪里,郭氏的商队就活跃到哪里,如同精准的附骨之疽!

这哪里是什么巧合?这分明就是一条精心铺设的、由粮秣物资构筑的隐秘通道!而这条通道的尽头,连接的是徐荣的刀兵,更隐隐指向那让袁本初寝食难安的玄天义从!

“郭图……颍川郭氏……”冯礼低声咀嚼着这两个名字,眼中闪烁着猎人发现猎物踪迹时的兴奋与狠厉。

审配与郭图,二人于袁绍帐下争权角力,势同水火,早已是公开的秘密。审配深恨郭图一派结党营私、蛊惑主公,郭图则鄙夷审配迂阔固执、不识时务。如今,这千载难逢的机会,竟自己送到了冯礼面前!

“勾结贼寇,私通外军,资敌以重器……郭公则,你颍川郭氏,好大的胆子!”冯礼猛地转身,脸上因激动而泛起一丝潮红,之前的颓唐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攫取大功的狂热。

“速备笔墨!我要即刻禀报审治中!郭氏商队暗通玄天义从,为其输运禁物!更勾连徐荣大军借道,郭图知情默许,其心叵测,恐有不轨!”

他几乎是扑到案前,抓起笔,墨汁淋漓地在绢帛上疾书,每一个字都力透纸背,充满了构陷的急迫与立功的渴望。

他刻意将商队的活跃与徐荣的行军死死捆绑,并将“玄天义从唯独不劫郭氏”这个最大的疑点,作为最有力的“证据”抛了出来。写罢,他重重盖上自己的将印,厉声喝道:“八百里加急!直送中山城审治中府邸!不得有误!”

信使带着那封足以点燃火药桶的密报,如离弦之箭般冲出广昌城门,马蹄踏碎了初春的寂静,向着南方的中山城绝尘而去。

中山城,冀州北部的军事重镇,此刻成了袁绍势力应对北方幽州战事的指挥中枢。审配的临时官署设在一座坚固的石堡内,空气中弥漫着硝烟、汗水和文牍堆积的陈腐气息。

审配端坐主位,案几上堆满了来自各条战线的军报。他面容清癯,颧骨高耸,眉宇间仿佛永远凝结着一层驱不散的严霜,紧抿的嘴唇勾勒出刚硬固执的线条。

这位冀州名士,以清廉刚正著称,更以对袁绍的绝对忠诚和对冀州本土利益的坚定维护而闻名。此刻,他正凝神批阅着一份关于易京前线粮草调运的文书,眉头深锁。

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室内的沉凝。心腹幕僚手持一份封着火漆的密函,步履匆匆地走到案前,双手奉上:“主公,广昌冯将军急报!”

“冯礼?”审配抬起眼皮,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这个部将能力平平,驻守广昌以来少有建树,此时发来急报……

他放下笔,接过密函,熟练地挑开封泥,展开绢帛。目光扫过那熟悉的、属于冯礼的略显潦草的字迹,审配那如同石刻般冷硬的面容,渐渐起了波澜。

先是疑惑。徐荣?那个董卓麾下败过曹操、孙坚的旧将?他竟然带着近六千人马,悄无声息地穿过并州,跑到了幽冀边界?还打着借道去辽东的旗号?

审配的指尖无意识地在案几上敲击着,发出沉闷的笃笃声。此人若为敌,平白树一强敌,殊为不智;若放其东去,则无异于为盘踞辽东的公孙度送去一员善战之将和一支生力军,更是资敌养患!袁绍未来若想经略辽东,必添一劲敌。此乃两难之局。

接着是警惕。冯礼密报中着重强调的一点,如同冰锥刺入审配的神经:徐荣大军行踪所至,郭氏商队必如影随形,提供补给!

这绝非寻常商贾逐利之举!更让审配瞳孔骤然收缩的是那句:“玄天义从肆虐之地,唯郭氏商队独善其身,往来无阻!”

这简直是将一个血淋淋的疑点摆在了台面上!玄天义从,那支盘踞太行、专与袁氏为敌、劫掠粮草军械如同家常便饭的悍匪,为何独独放过郭家的商队?

“玄天义从劫掠成性,凶悍狡诈,凡过境商旅,几无幸免。为何独独对郭氏商队网开一面?一次两次尚可推脱,数月数十次往来皆安然无恙…”

审配的眼中寒光闪烁,一个清晰而可怕的逻辑链条在他脑中形成。“除非…他们本就是一伙!郭氏商队,就是玄天义从的血管!为他们输送粮草、军械、情报!”

“徐荣大军东行,消耗惊人,沿途补给全赖郭氏商队支撑。而郭图,你身为袁公谋士,对此事不仅知情,更在暗中支持甚至主导!你利用职权,默许甚至安排商队为徐荣大军和玄天义从同时服务…好一个一石二鸟!”

审配眼中最后一丝疑虑彻底被冰冷的怒焰取代。好啊!好一个颍川郭公则!审配心中冷笑连连,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郭图身为袁绍帐下重要谋士,颍川派的核心人物之一,对此等涉及外军过境、商队资敌的重大情弊,非但不及时上报,反而私下“默许”?

这哪里是默许?这分明是勾结!是纵容!甚至……是主谋!颍川郭氏利用庞大的商队网络,一边暗中资养着主公的心腹大患玄天义从,一边又勾连徐荣这等手握兵权的过境强龙……郭图,你们颍川人想干什么?想在这乱世中,另立山头吗?!

一条清晰的、充满恶意的逻辑链条在审配刚直却因派系之争而难免偏执的脑海中瞬间成型。颍川郭氏(以郭图、郭嘉为代表)与玄天义从、徐荣甚至可能包括辽东公孙度,已形成某种危害袁绍基业的秘密同盟!

这个推论让审配感到一阵寒意,随即又被熊熊的怒火和一种发现重大阴谋的亢奋所取代。如今,这简直是天赐良机!

若能坐实郭图乃至其背后颍川郭氏“通敌资匪”的罪名,不仅可报私怨,更能一举剪除政敌,稳固自身在袁公心中的地位!

不仅可重创颍川派,更可为袁绍铲除心腹之患立下大功。然而……他强压下立刻向袁绍禀报的冲动。冯礼的密报,终究只是推断和疑点,缺乏一锤定音、不容辩驳的实证。以郭图的机辩之才,若无铁证,极易被他反咬一口,斥为诬告。

审配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重新恢复了那副冷硬如铁的表情。他提笔蘸墨,在一份空白的令笺上疾书,字字如刀:

“令广昌守将冯礼:严加监视郭氏商队及徐荣部动向。着其务必详查郭氏商队与玄天义从往来之实据!若有郭氏商队私运军械、粮草资助玄天义从之现行,即刻擒拿其为首者及货物,押解至中山大营,不得有误!切记,务求人赃并获,审配手谕。”他特意在“人赃并获”四个字上加重了笔力,几乎要戳破绢帛。

这命令的核心,是让冯礼找到郭氏商队直接向玄天义从输送物资(尤其是军械禁物)的现场证据。在审配看来,这是撬动整个阴谋最关键的支点。

当审配这道措辞严厉、授权充分的密令送达广昌城冯礼手中时,这位急于立功的将领简直如同被打了一剂强心针。

他反复读着“严密监视”、“人赃并获”、“押解亲审”这些字眼,脸上抑制不住地泛起红光。审将军不仅信了他的推断,更给了他临机专断、放手去干的尚方宝剑!这背后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滔天的功劳在向他招手!

“务求人赃并获……”冯礼反复咀嚼着审配手令的最后八个字,脸上因激动而泛起的红光更盛,眼中闪烁着近乎狂热的凶光。

在他看来,这哪里是谨慎取证的命令?这分明是审治中给了他最大的行动授权和最坚实的靠山!是让他放开手脚去抓人、去搜赃!

“治中大人这是要动真格的了!”冯礼猛地一拍大腿,兴奋地低吼,“传我将令!广昌城内所有侦骑斥候,全部撒出去!”

“给我死死盯住所有在代郡、上谷一带活动的郭氏商队!特别是那些离开官道、往偏僻处钻的!发现任何蛛丝马迹,立刻飞马来报!本将军要亲自去拿这条‘大鱼’!”

冯礼的意志如同一道无形的鞭子,狠狠抽在广昌城的军事机器上。原本就紧张的边境地带,气氛陡然变得更加险恶。

隶属于冯礼的侦骑斥候,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数量激增,活动范围迅速扩大。他们不再满足于远距离观望徐荣大军,而是将贪婪而警惕的目光,死死锁定在那些打着“颍川郭氏”标记的商队上。幽冀边界的天空下,一场针对商队的无声围猎,悄然拉开了序幕。

代郡西南,灵丘县地界。一条被岁月和车辙磨得光滑发亮的官道,如同疲惫的灰色长蛇,蜿蜒爬过起伏的丘陵。

离官道约三四里,一处名为“野狐驿”的马驿,半掩在一片稀疏的杨树林后。驿站不大,几间土坯房围着一个还算宽敞的院子,马厩里传来几声马的响鼻,烟囱里冒着稀薄的炊烟,显出几分荒僻中的生气。

一支约莫二十余辆大车组成的郭氏商队,在暮色四合时抵达了这里。他们这支商队此次是奉命携带物资,等待徐荣大军到来给他们提供补给。车队打头的管事跳下车辕,熟稔地与迎出来的驿丞打着招呼。

驿丞是个四十来岁的干瘦汉子,脸上堆着生意人特有的圆滑笑容,一边指挥驿卒帮着卸车喂马,一边殷勤地将管事往屋里让:“郭管事一路辛苦!热水饭食都备好了,快里面歇歇脚!”

郭管事摆摆手,抹了把脸上的尘土,压低声音道:“老规矩,有批‘山货’,需在此交割。”他目光似不经意地扫过驿丞的右臂。

驿丞会意,脸上笑容不变,右手却极其自然地抬起,仿佛要去拍打衣袖上的灰尘。就在他袖口滑落的瞬间,一截约两指宽、洗得有些发白的红色布带,赫然系在其小臂近肘处!

“好说好说!”驿丞的声音依旧洪亮,“后院宽敞,车马尽可进去。您说的‘山货’,包在小的身上,保管交割得妥妥当当!”

夜色渐浓,如墨汁般浸染了野狐驿的院落。驿站里间透出的昏黄灯光和商队自己点燃的几堆篝火,在无边的黑暗中显得格外微弱。

大部分商队伙计和驿卒都已疲惫地睡下,鼾声此起彼伏。唯有后院深处,靠近马厩旁的一小块空地上,还晃动着几个人影,刻意压低的交谈声细若蚊蚋。

两辆覆盖着厚重油布的大车被悄然推到了这里。油布被掀开一角,在火把跳动的光芒下,露出的并非什么珍稀山货,而是冰冷沉重、泛着幽暗光泽的生铁锭!旁边另一辆车上,则是捆扎得整整齐齐的皮甲,粗粝的皮面散发着硝制后的特殊气味。

“生铁二十锭,每锭五十斤。上好皮甲三百领。”郭管事的声音压得极低,对着驿丞道,“点验清楚。”

驿丞借着火光,快速地清点着,手指在那冰冷的铁锭和坚韧的皮甲上划过,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他点点头,同样低声道:“数目无误。老规矩,粮盐布匹,三日后,老地方。”

冯礼分析的没错的一点是,幽州的郭氏商队与玄天义从的交易密切频繁。两家各取所需,赚的盆满钵满。这支商队的另一个任务就是把禁运物品在此卸货,交给马驿老板。然后再由老板转运到太行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