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寒蹲在青石板上搓洗药鼎时，第七次听见了那个声音。
鬃毛刷刮过鼎身凹陷的云雷纹，陈年药垢簌簌落入铜盆。百草堂晨雾里浮着苦艾与硫磺的气味，檐角铁马叮当撞碎卯时的寂静。他借着俯身倒水的姿势，用余光扫过西侧月洞门——赵管事正抓着账簿训斥新来的采药童，肥硕身躯堵住了大半通道。
“哗啦——“
这次声响近得仿佛贴着耳廓。林寒手一抖，铜盆磕在井沿发出闷响。他盯着水面倒影，十六岁少年眉骨处的暗红疤痕微微抽动。三日前在寒潭边拾到的青鳞正在怀中发烫，隔着粗麻布衣烙着心口。
“小林子！“赵三的破锣嗓子惊飞檐下白羽雀，“再磨蹭就把你扔去饲妖洞！“
林寒垂首应了声“是“，却将整盆泛着绿沫的脏水泼向晾药架。紫云藤沾了硫水瞬间蜷曲发黑，赵三的咒骂声追着他翻出院墙的衣角，惊得满架药筛簌簌作响。这个月第三次了，他知道自己今夜定要挨十记寒铁鞭，但怀里的鳞片正发出蜂鸣般的震颤。
山雾在鹿皮靴底结成霜花。林寒贴着峭壁藤蔓往下滑，掌心被荆棘剌出血痕。三日前他借着采夜露茯苓的名义摸到寒潭，在龟裂的冰面上发现这片逆鳞——边缘泛着星屑似的金芒，内侧还凝着冰蓝色的龙血。
此刻寒潭比往日更幽暗。墨色水面漂浮着碎冰，却在中央裂开一道丈许宽的漩涡。林寒刚摸出鳞片，潭底突然传来婴儿啼哭般的呜咽。他踉跄后退，后腰撞上块嶙峋怪石，却见石缝里卡着条奄奄一息的小青蛇。
说是蛇也不尽然。那生灵不过手臂粗细，额前凸起两个玉色鼓包，腹部有四爪虚影，银鬃被血污黏成绺。最触目惊心的是其尾部，三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正涌出冰晶般的血液，滴落处竟在青石上蚀出蜂窝状孔洞。
“别动。“林寒扯下束发的棉布带，想起药典里“龙血蚀金“的记载，又从袖中摸出偷藏的止血符。这是上个月替丹房师姐试药换来的，黄符边缘还沾着干涸的鹤顶红。
小青龙琉璃似的眼珠突然转动，吐出枚莹白珠子滚到他脚边。林寒指尖刚触到珠面，万千金色符文便如活鱼入海般钻进识海。他鬼使神差地并指划诀，潭水竟随着手势翻涌如沸，九根镇龙柱在漩涡中显形，玄铁锁链上密密麻麻全是崩裂的裂痕。
“原来九曲回龙阵的阵眼在此......“
呢喃未落，怀中青龙突然暴起。林寒只觉腕间一凉，那生灵已化作青镯缠上手臂。破空声自头顶袭来时，他本能地抱头滚向潭边，左肩仍被剑气洞穿。血珠溅在龙角上，竟绽出三朵金红莲花。
“血契？“玄衣青年御剑凌空，刑堂铁令在晨光中泛着冷芒，“区区杂役，从何处偷学的禁术？“
林寒蜷在冰面上急促喘息，这才看清对方袖口银线绣着的饕餮纹。刑堂首座亲传弟子才会有的标记，他在去年宗门大比时见过——当时这位萧师兄的秋水剑，眨眼间便削平了七座试剑石。
青龙突然发出清越龙吟。潭底阵法应声逆转，八根镇龙柱轰然倒塌。林寒被狂涌的灵气掀翻在地，恍惚间看到萧师兄捏碎传讯玉符，漫天剑影如暴雨倾盆而下。
再睁眼时，他跪在云海翻涌的问心殿。怀中抱着个约莫五六岁的女童，银发间支棱着两只玲珑玉角，尾指粗细的锁链从她脚踝延伸到殿外云层深处。十二根盘龙柱上的烛阴灯次第亮起，照得琉璃地砖下封印的凶兽精魄躁动不安。
“外门杂役林寒。“高台上传来玉磬清音，执法长老的虚影在香雾中若隐若现，“你可知怀中乃是东海龙宫十七公主？“
女童突然攥住他染血的前襟。林寒感觉到冰凉龙角抵住下巴，听见稚嫩嗓音说出不容置疑的话语：“本宫要他当饲龙人。“
满殿哗然。右首紫袍道人拂尘骤扬：“荒唐！人族饲龙需元婴修为，此子分明......“
“他能解开父王设的禁制。“龙女抬起血迹斑斑的小手，指尖正凝聚着幽蓝冰焰，“方才血契已成，若强拆因果——“冰焰突然暴涨，将最近的铜鹤灯台冻成齑粉，“问问你们护山大阵经不经得起玄冥真火？“
林寒喉间泛起腥甜。他望着簌簌落下的冰晶，突然想起今晨泼在紫云藤上的硫水。饲妖洞的寒铁鞭怕是挨不上了，但接下来要面对的，恐怕是比死更可怕的漩涡。
（第二章《饲龙人》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