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顺治十六年四月十日晚,洛口苏家。
苏家府邸的正门前,此时聚满了人。穿着甲胄与铠甲的军士站在李延身后,将苏家大院的门口围了个水泄不通。昏暗中,有零星几人高举火把,映射其间,皆是一片冷峻面容,大有蓄力内敛,剑拔弩张的态势。
在李延说出那番话后,几乎所有军士呼吸都沉重了起来,未见得手上动作,只觉得眼神凌厉,已然是杀气暗涌。
只要李延此刻下令,他们就会顿时暴起。
但是陛下在说出那番话后却面沉似水,像是在等待着苏骝的回应。
苏骝被这近百号人的眼神盯着发毛,莫名的恐惧在苏骝的心中震颤。他弯下了腰肌,只能强行扯出一抹笑容:
“陛下....苏家百年,都未曾做过什么抗旨事宜....今日这期间....是否有些误会?”
“误会?王稚仁!你出来说话!”李延见着老头此刻依旧不依不饶也是没了兴趣,挥手叫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王稚仁上前。
“陛下。”在如此紧张的场合面前,王稚仁也是无比的严肃。他先是朝着李延请安,后才面向了苏家五老道:
“云江水患,商贾卖粮的期间一直是我在内探查。奴才可拿人头作保,苏家确是溢出朝廷所定粮价规定卖粮.......”
见李延居然让一个阉人上来话事,养气不好的池派长老苏威当即红着脸骂道:
“你放屁!我苏家向来遵循朝廷所布政令,从未越雷池一步!而今你又是个什么东西!敢来诬陷我苏家!”
王稚仁并未被此番言论惹怒,而是继续冷着脸汇报道:
“奴才在云江的上中下三游各地皆发现了苏家的贩粮车队,苏家于上中下游贩粮所超朝廷所定下价格溢出为四成,八成,三成。然云江一路下来,奴才所见灾区灾民饿死者甚重,百姓皆无口粮度日。大批流民聚集向尚有余粮的村落抢食,闹死,打死,饿死者更不计其数。更有甚者,饿死了爹娘的孩童在其坟头前哭泣,第二日便被挖了坟,未见尸骨......”
王稚仁回想着这些时日在云江各处所见,心中不由得生起一丝触动。
他忽得跪在地上,叩下头声嘶力竭道:
“求陛下圣裁!”
李延看着突然叩首在地上的王稚仁一发不语,脸上的神情却是阴沉的可怕。天灾之下,商贾重利而无义,攥粮而视饥民于无物,婴孩不敢哭立于坟旁,这是多么悲哀的场景!然商贾只认白银入两眼;朝廷为了赈给不得已让利商贾,却还有商贾觉得此间利润不足,再超出朝廷所立政令,寻常商贩皆是以溢出一两成而犯,但是这苏家呢?却可溢出四成八成,让一片灾民饿死,一片灾民穷死!
但是作为天子,李延知晓自己此刻不能动怒。压抑着胸膛中升起的那股无名怒火,他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了。
“这....便是所说‘苏家百年未曾抗旨’?”
“哼!”
李延的这一句反问像是一记硕大的耳光拍在了苏骝的脸上,让他的老脸生疼,他知晓此刻的李延必然是不打算放过苏家了!
“陛下...是真的打算不念旧情了么?”
苏骝见这小皇帝依然站在那里不为所动,终于压不下了心中的怒意。苏家上下三百年,还未有过谁可以这般揉捏苏家,哪怕是皇帝也不行!他苍老的脸庞死死的盯住李延,想要让小皇帝收回成命。
身后的四位长老面面相觑,眼中的惊骇无与伦比。他们看着忽然开口的苏骝,一下子将话聊到这个地步,可就没有什么转换的余地了啊!
李延的眼中骤然的冒出精光。
“若是苏家的那十二位重臣,十七位肱骨出来见朕,那朕倒是还会给几分薄面.....”
李延话外的意思是说:你苏骝是哪一位,敢和我说情分。
“.......”
看着局势瞬间紧张到了这般地步,苏氏四老觉得不能再站在后面沉默无声了,刚想要站出来为苏家辩解一番,就听得身后一阵苍老的声音响起。
“今天夜里这么热闹啊——”
苏承从四人背后的大门中走出,越过了他们走到了苏骝的身旁,对着李延行君臣之礼:
“参见陛下。”
李延默默松了口气,老师终于来了。
“老师请起。”李延上前搀扶着苏承起身,君臣相互对视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你先退下吧。”苏承这话是对着苏骝说的。
哪怕心中再有不甘,苏骝此刻都只能阴冷下脸来应承。
“老师家中似乎有些不和谐。”
“哪里的事,只是数年未回过苏家,对家里人疏于管教了。”
“老师辛苦。”李延再拜学生礼。
“陛下圣明。”苏承笑着应下了这一句,随后继续说道:
“此次苏家贩粮云江,自是老臣指使的。自那日朝廷颁下允许商贾卖粮,老臣便担忧仅四成利润不足以吸引粮商前往灾区卖粮,便是写信于家中让其筹备粮食,运往灾区贩卖,救助一批灾民。”
“这么说,苏家也是有功之臣喽?”
“非老臣居功。此类以工代赈,以商代赈之策乃是陛下所出,皆是陛下圣明之举。真要说论,我等仅是执行,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矣。”
“既然是求无过,怎么老师家中还是违抗了政令?”李延的双眼微眯,这次才是最为关键的问题。
“自是有家中人阳奉阴违。”
“哦?”李延露出了思考的神情,看向了苏承身后的五人。
“哪位?”
“非是我这几位家弟,而是我苏家派出去贩粮的下人违背了我的命令。”苏承依旧低头笑道,语气不平不淡。
“这便是这几日我回苏家才知晓的事,那厮欺上瞒下,想要通过灾民赚取暴利。被发现以后还不依不饶,想要将赚来的银钱充入苏家府库,已经被我责杖四十,扔出苏家了。还望陛下莫要见怪。”
“身在京城,自是不能很好的管理家中事宜。”
“这样啊。”李延顿时露出了了然的神情,点点头道:
“是朕错怪苏家了?”
“非也,那下人在行贩粮之事时依旧是我苏家下人,故而此与苏家脱不了干系。”苏承一声叹息。
“我苏家愿意出白银三万两两和粮食十万两充做朝廷赈给,以求陛下开恩苏家!”
苏承猛然的跪在了李延面前,苍白的须发落在地上,也同先前的王稚仁般叩首道:
“请陛下开恩!”
“老师这是作甚?快快请起。”李延赶忙扶起了苏承,苏承年事已高,万不能行此大礼,若是一个不慎.......
“老师这是何必呢?”
李延关切道,脸上尽是心疼之意。
“陛下,”苏承沾了灰的脸上显得更加苍老,依旧说道:
“此次苏家贩粮溢价,乃是老臣一人之错矣。求陛下开恩苏家。”
“老师何必如此作态?学生乃是不讲情面之人?”李延关切的为苏承拍去身上的灰,说道:
“此次前来苏家,只是想......罢了罢了,看在老师的薄面上,便是收了这笔赈给与那下人所卖出的溢价银两,此事便就此揭过罢!”
说到这个,苏承的脸上才露出了笑容。
“多谢陛下开恩——实不相瞒,那笔溢价所买出的银两,已经作为捐赠在宴席上捐出了,只是其后....老臣未来得及与陛下解释。”
“哦,原来在那时,老师就已经去把那笔钱款上交了啊。”李延回想起了宴席上苏承喊出的那三万两白银,看来自家老师是早有预料自己今天晚上会带着人来抄苏家的底。
李延很清楚自己老师是如何的敏锐,他总是能通过一些蛛丝马迹发现某些事情背后的联系,随后从善如流的跟随或撇清自己。
对于自己老师,李延一直是尊敬有加的。今晚突然的到访苏家,也是为了杀苏家一个措手不及。百年的苏家绝不可能因为自己而交出所有的粮产,哪怕交出了粮产还是解决不了问题。所以其实今天晚上李延前来的目的很简单,再向苏家要一笔粮食作赈给。却没想到事态并不如自己预料的那般,苏骝突然就跳了出来,以威胁之意要求自己与苏家讲情面,将局面差点推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
好在苏承及时到来,一番迂回过后,李延的目的终于达到了。
“陛下圣明,老臣自是知晓陛下心系灾区百姓,故而在那时便把银钱捐了,如今这六万两白银与十万粮食皆在苏家府库中,还请陛下派人拿取。”
“如此,那便不打搅老师了。”
“还请老师以后管住自己的下人,莫要再这般行事了。”
不知为何,苏骝觉得李延在说这番话时在看着自己。
“谨遵圣谕。”
苏承笑着说道。
......
洛口城郊一处不知名的民房中间,晏王找到了晓王霸的尸体。
那具尸体赤裸的直直倒在了路边,浑身上下还残留着血污。
“殿下,确认了。晓王霸经脉尽废,死前似乎被废掉了两只胳臂。”探查过一番的侍卫来到了晏王身边,有些惊疑不定的说道。
饶是他杀人无数,也未曾见过如此怪异的死状。晓王霸此刻的模样在他看来世所罕见,浑身上下被打的衣不蔽体,露出了青一块紫一块的瘀伤,筋脉也像是受到了什么冲击一般层层断裂,流下的血液已成漆黑的血污缠绕在身上的各个部位,像是怪异的纹身。将他整个人翻过来时,晓王霸的眼睛还未闭上,惊恐的盯着前方,像是看到了极为恐怖的事情。
“经脉尽断么....”晏王双眼微眯。
“是的,殿下。晓王霸似乎面对他没有反抗之力。”
“反抗之力....经脉尽断....胳臂被废......”晏王顿时深吸了一口气,像是想到了什么。
“不会吧.....”
“这番惨状....是神凤涅羽功!”
“神凤涅羽功?!”那名侍卫也是一惊,他也知晓这个名字。
四十年前神凤涅羽功横空出世,打遍了天下英雄无敌手,在江湖中掀起了惊涛骇浪。传说这神凤涅羽功霸道非常,因其功法特殊的缘故,各派人士都不愿与之交手。此等神功只要沾上便可废其敌手经脉,或是爆其衣裳。习武之人习得一身武艺本就不易,更别提此功专门废其经脉。经脉一旦被废,此生便再无踏入武学境地的可能。然若是不想伤到经脉,运功者只能控制最多触及肌肤,这样的话便会爆开肌肤所触及的衣裳,令敌手衣不蔽体。
更有甚者传说,此功乃是九道宫隐没后的最后一道。
总之,关于神凤涅羽功的传说这三十年来在江湖上众说纷纭,自那日神凤涅羽功的使用人出手以后,便再没有在江湖上使用过这套功法。
不曾想,如今三十年过去,神凤涅羽功竟然重出江湖了!
“真是有意思啊!”晏王看着晓王霸的尸体,嘴角微微勾起,不知在想些什么。
“殿下....现在我们.....”侍卫的脸色有些泛白。
“既然是神凤涅羽功出手,那么晓王霸就死的不冤。”晏王甩了甩衣袖,笑道:
“往江湖上放出风去,就说神凤涅羽功重出了江湖,还带出了大量的九道宫剩下的功法残篇。”
“不惜一切代价找到他们!”
“是!”
...........